我和青蘿同時心中一凜,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男人,正從對岸,不緊不慢地向我們走來。
他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粗布短打,肩上扛著一根沉重的方木。他的步伐很穩(wěn),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
他走到橋洞下,將肩上的方木“咚”的一聲,重重地放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塵。
直到這時,我才看清他的臉。
那是一張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的臉,五官算不上英俊,但輪廓分明,如同刀削斧鑿。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它里面沒有任何情感,沒有喜悅,沒有悲傷,沒有憤怒,也沒有“忘憂城”居民的那種空洞。
它就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死寂,淡漠。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氣場散發(fā)開來。
“撿破爛”的怪人,在看到他之后,像是老鼠見了貓,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連滾帶爬地躲進了垃圾堆的深處,再也不敢出來。
男人沒有理會他,他的目光,越過我和青令,落在了那座巨大的“忘憂橋”上。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橋身的石頭,像是在撫摸一件心愛的作品。
“這橋……該修了。”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zhì)感。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我和青蘿都目瞪口呆的動作。
男人將沉重的方木靠在橋墩上,隨即,不緊不慢地從腰間解下一個陳舊的、卷成一卷的牛皮工具包。
他將工具包攤開在地上,里面露出了一整套木工工具——墨斗、刨子、鑿子、鋸子、角尺……每一件都泛著幽暗的光澤,木柄被磨得光滑無比,顯然是常年使用。
“他……他要做什么?”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低聲問身邊的青蘿。
青蘿沒有回答,她那雙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那個木匠,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肩上的白狐“小白”,更是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咽聲。
“這世間萬物,皆有‘理’!蹦窘硾]有回頭,卻像是在回答我的問題:“木有木理,石有石理。順其理,則可成器;逆其理,則可成災!
他拿起那只古樸的墨斗,墨倉里并非是尋常的墨汁,而是一團粘稠的、如同化不開的黑夜般的物質(zhì)。
他用拇指和食指捻起墨線的一端,另一端則用一只小巧的、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制成的鉤子,輕輕地扣在了橋墩的底部。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感。
“橋者,所以渡人,所以連接。此為其‘生’理。”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橋的另一端,拉直了墨線。
那根看似普通的墨線,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繃得筆直,懸浮在半空中,與橋身保持著一指的距離。
“然,連接亦為束縛,渡人亦為篩選。此為其‘病’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屈指一彈。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河床中回蕩。
然而,墨線彈在空氣中,橋身的石頭上,卻沒有留下任何墨跡。
我正感到困惑,青蘿卻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冰冷而用力,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里。
“看那座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我連忙凝神望去。只見那座雄偉的忘憂橋,被墨線彈過的地方,堅硬的青石表面,竟然……竟然浮現(xiàn)出了一道道細密的、如同木紋般的紋理!
那些紋理是灰黑色的,仿佛是石頭內(nèi)部的脈絡(luò)被強行扭曲、顯現(xiàn)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