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相府。
書房。
李白垚與黃雍對坐飲茶,杯中是欽州月團(tuán),人相入杯,茶亮面憂。
李桃歌站在二人身邊,負(fù)責(zé)端茶倒水,等了半天,誰也一言不發(fā),弄得他也不敢吭聲,倒茶時,都要傾斜茶杯,使茶水順著杯壁慢流,以防弄出動靜打擾長輩思緒。
“掌燈!
李白垚打破沉寂。
李桃歌點燃蠟燭,拉住黑簾,房內(nèi)頓時暗如深夜。
燭光一照,顯得黃雍嘴角疤痕格外猙獰,大寧新任右相,倒像是名戍邊武將。
如今二人今非昔比,尚書省一左一右仆射,只手撐起大寧天。
黃雍沉聲道:“新帝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把你我放入相位,再度啟用世家黨,成為他登基后的第一批寵臣?”
李白垚舉起瓷杯,品了一口,稱贊道:“張大人夠義氣,我辭官在家,竟然也送來新茶,看來是沾了女婿的光!
“喝喝喝,嗆死你!”
黃雍皺眉道:“新帝蟄伏二十年,終于一飛沖天,關(guān)于他的為人,坊間流傳極少,是善是惡,是精是笨,無人知曉。你老李比我腦子好使,來憑空診診脈,新帝肚子里有啥勾當(dāng)!
李白垚朝后一躺,悠哉悠哉道:“皇帝么,要么治國,要么享樂,新帝登基后,仍沿用先帝所留宣政殿,并未貪戀花叢,可見不是恣心縱欲之人。微瀾登天,心氣正高,若我猜得不錯,他想鑄就大寧盛世!
“大寧盛世?”
黃雍若有所思道:“你治國有方,又敢和世家豪族撕破臉,用你李白龜,無可厚非,但把杜相放到懸空十余年的黃門監(jiān),把我放到右相,里面又有何玄機(jī)?”
李白垚十指繞來繞去,緩緩說道:“想要太平盛世,首先要破世家豪族鐵籠,而我之前擬定的國策,只能撬籠,無法破籠,吏治,才是新政之本,如今我成為左相,監(jiān)察百官,正好可以放手去干了!
黃雍疑惑道:“依你而言,新帝年紀(jì)輕輕,已是圣君?”
李白垚唏噓道:“先帝始終不敢著手去整頓吏治,怕的是手段一過,迎來反噬,國家分崩離析。新帝執(zhí)掌朝政不久,沒那么多顧忌,想要肅清吏治,倒也合乎情理!
黃雍身子歪向?qū)Ψ,悄聲道:“我怎么覺得之前逼你辭官,是新帝在后面搞鬼?一放,一拿,你誓死的心有了,又換來萬世美名!
李白垚輕聲道:“用我也好,殺我也罷,只要能換來大寧盛世,白垚萬死不辭。”
黃雍破口大罵道:“這套對誰都沒用,唯獨對你立志成圣的李白垚有用,這他娘的是陽謀!無解!”
李白垚俊朗容顏浮現(xiàn)一抹豁達(dá),“并非我立志成圣,而是大寧需要有人來挽天傾。”
黃雍霍然起身,一臉嫌棄道:“你悠著點兒吧,別天沒挽到,先把自己給活活累死,眼已然瞎了,身子骨再折騰碎掉,怕是連你爹都活不過!
走到門口,黃雍又碎碎念道:“瞎子宰相,再加一個早朝第一武夫宰相,嘿嘿,古今奇葩!
李桃歌將他送至府門,折返回書房。
李白垚笑著問道:“咱們右相又發(fā)了哪些牢騷?”
李桃歌尷尬道:“黃大人說……要我學(xué)點好,凡事留三分想著自己,別學(xué)您一樣心系蒼生,把身子骨累垮,到頭來生娃都生不了幾個!
李白垚搖頭笑道:“這黃蠻子……當(dāng)著晚輩說這種話……”
“爹!
李桃歌面色凝重道:“來京之前,我夜觀天象,月華獰亂,有大兇之兆!
李白垚問道:“月華獰亂?何解?”
李桃歌一字一頓沉聲道:“帝崩,將隕,疆土裂……”
李白垚面無表情,輕輕敲打木椅,過了許久,低聲道:“帝崩已然應(yīng)了天象,看來并不是無的放矢,你能觀到天象,想必讖緯之術(shù)冠絕大寧的馮吉祥,已經(jīng)了然于胸。把爹放到左相,乃是應(yīng)對月華獰亂,畢竟爹乃大寧守夜之人,破月華大兇,非我莫屬!
“大寧守夜之人?”
李桃歌似乎聽賈來喜提到過一二,當(dāng)年獨孤斯年入京行刺,殺的并不是爺爺,而是年僅幾歲的父親,疑惑道:“誰給您冠了這么一個名號?”
李白垚緩緩道:“出生爹那天起,天降異象,紫氣罩府,滿室紅光,珠璣閣中善于觀天象的客卿,說我乃是大寧守夜之人。對于這類神乎其神的言論,你爺爺沒放在心上,長大后的我也一笑置之?墒窃趲啄曛,三星耀夜時,似乎已出現(xiàn)端倪,細(xì)細(xì)想來,若非我坐在右相位置,燕云十八騎,圣族,或許早已反出大寧。本以為勵精圖治方可謀國,誰知冥冥中早有天意。”
李桃歌心中一驚。
前些天父親被迫辭官,自己的反心也是蠢蠢欲動,若是一氣之下聯(lián)手張燕云和小傘鐵甲入京,正應(yīng)了天象所示。
看來父親真是大寧守夜之人。
李白垚語重心長道:“無論怎樣,吏治不治,大寧不寧,為父已決定放手整頓世家豪族,你們護(hù)好東線安危即可,安西軍,安南軍,保寧軍,擋不住大軍入境,只能靠北策軍,禁軍,以及你們?nèi)耍蟾赣H不會再有書生迂腐氣,盡全力支持東線,要錢要糧,盡管開口,你們是大寧最后屏障,乃是一國起死回生之本。”
李桃歌擔(dān)憂道:“父親,你一人在京城,我放心不下!
李白垚莞爾一笑,“你爺爺花甲之年撒手人寰,算是早逝,我呢,早已積勞成疾,怕連他老人家也活不過,還能熬過久,五年,十年?天曉得。想趁著有力氣的時候,替大寧醫(yī)治沉疴舊疾,一國想要長盛久寧,吏治才能治標(biāo)治本!
李桃歌知道父親心意已決,不再勸阻,從懷里掏出一瓶金丹,放到桌上,“爹,一天一粒,延年益壽!
李白垚望著瓷瓶笑道:“珠璣閣里送來不少丹藥,可爹虛不受補,吃過幾粒,結(jié)果一病不起,再吃下去,怕是命不久矣!
“您吃不了,轉(zhuǎn)送給夫人!
李桃歌說道:“回去之后,我去老君山,拜托他煉一爐凡人吃的仙丹!
“仙丹……能敵得過天意嗎?”
李白垚灑然笑道:“兒子,別瞎忙了,安心經(jīng)營青州,其它的一律不要想。父親在位一天,就幫你多撐一天,等哪天爹不在了,再由你來撐起瑯琊李氏,這便是一脈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