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嘗的“甜”,也絕非尋常百姓收獲的喜悅,而是一種擺脫亡國罪孽感、獲得內(nèi)心安寧的奢望。
“陛下,”周太后試圖勸解,聲音哽咽,“您年事已高,怎能經(jīng)得起那般操勞?若是想體驗農(nóng)桑,在京中園圃看看便是,何須親自……”
“不!朕意已決!”崇禎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帝王余威,盡管這威儀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而怪異.
“朕必須親自去做!朕要讓天下人都看看,朕崇禎,并非不知民間疾苦!朕要身體力行,重振勤儉之風(fēng)!你若不愿跟朕回去,朕便自己回去!”
看著丈夫那決絕而神神叨叨的模樣,周太后知道,再多的勸解都是徒勞。
他已然鉆入了牛角尖,任何理性的言語都無法將他拉回。若強行阻攔,只怕會激得他做出更不可預(yù)料的事情來。
她與崇禎風(fēng)雨同舟數(shù)十載,深知他骨子里的固執(zhí)。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萬般憂慮與無奈,眼中含著淚光,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陛下既然執(zhí)意如此,臣妾……臣妾豈有不跟隨之理?只是此事,需得告知興明……”
“你去說!現(xiàn)在就去說!”崇禎急切地道.
“朕明日,不,今日便要啟程!多待一刻,朕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周太后無奈,只得起身,前去尋找皇帝朱興明。
朱興明此時正與內(nèi)閣隨行的官員商議視察蘇松漕運事宜,聽聞母后急切求見,心知必有要事,立刻屏退左右。
當周太后將崇禎的狀況和堅決要求回京種地的想法道出時,朱興明也愣住了。
他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復(fù)雜的神情。對于這位老爹,他感情深沉。
既有對其當年嘔心瀝血卻無力回天的同情與理解,也有對其某些固執(zhí)己見、以至于加速了王朝崩潰的無奈,更有作為兒子,希望其能安享晚年的孝心。
他深知老爹父心結(jié)之深,卻沒想到一碗湯竟能引發(fā)如此劇烈的反應(yīng)。
“母后,父皇他……這分明是心病啊。”
朱興明嘆息道,“舟車勞頓,且回京種地、這豈是養(yǎng)身之道?不如讓隨行太醫(yī)好好診治,再加以寬慰!
周太后搖了搖頭,淚珠終于滾落:“興明,你還不了解你父皇嗎?他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如今這狀態(tài),強留在此,只怕于身心更為不利。不如……不如就依了他吧;亓司,在眼皮子底下,也好照應(yīng);蛟S……或許他折騰一陣子,自己也就慢慢平復(fù)了!
朱興明沉默了片刻。他是一國之君,考慮問題需要權(quán)衡更多。
太上皇突然中斷南巡,執(zhí)意回京種地,此事若傳揚出去,難免會引起朝野猜測,甚至可能被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利用,編排出些“皇帝不孝”、“逼迫太上皇”之類的流言。
但眼下,老爹的精神狀態(tài)顯然更為重要。
最終,孝道與對父親狀況的擔(dān)憂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既然如此,便依父皇之意吧。孩兒立刻安排最穩(wěn)妥的護衛(wèi)和車駕,抽調(diào)精干太醫(yī)隨行,務(wù)必保證父皇母后一路平安。京中那邊,朕也會飛馬傳訊,讓太子和內(nèi)閣提前知曉,做好安排!
他握住周太后的手,安慰道:“母后放心,京中一切有兒臣。只是這一路,要辛苦母后照看父皇了!
周太后含淚點頭:“只要他心安,我便心安!
皇帝的旨意很快下達。一支規(guī)模精簡但護衛(wèi)森嚴的隊伍迅速組建起來,配備了最舒適的馬車和最經(jīng)驗豐富的車夫。
隨行的除了周太后和伺候崇禎的老太監(jiān)、宮女,還有兩名醫(yī)術(shù)高明的太醫(yī)。
當一切準備就緒,崇禎得知可以立刻啟程回京時,那焦躁亢奮的情緒似乎平復(fù)了一些,但眼神中的那種執(zhí)念卻絲毫未減。
他甚至拒絕了朱興明和沈詩詩準備的送行,只催促著盡快出發(fā)。
翌日清晨,蘇州城外,碼頭上氣氛有些凝滯。
“神行一號”蒸汽機車龐大的身影?吭趥(cè),它將繼續(xù)承載朱興明一行人南下,探索更多的風(fēng)土人情。
而在另一邊,一支準備北歸的車隊已然整裝待發(fā)。
朱興明與沈詩詩親自將崇禎和周太后送到馬車旁。
“父皇,一路保重身體;鼐┖螅f事不必親力親為,若有任何需要,隨時傳訊給兒臣。”朱興明躬身行禮,語氣誠摯。
崇禎此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似乎已經(jīng)穿越了千山萬水,落在了遙遠的北京城,落在了他想象中的那塊土地上。
他只是點了點頭,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嗯,知道了。種地,要緊!
沈詩詩上前,替周太后理了理披風(fēng)的帶子,眼中滿是不舍與擔(dān)憂:“母后,路上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父皇。”
周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強笑道:“放心吧,我們會好好的。你們南下,也要注意安全,莫要太過操勞!
簡單的告別之后,崇禎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馬車,連頭都未曾回一下。
周太后最后看了一眼兒子和兒媳,又望了望那氣勢恢宏的蒸汽機車和南方蔚藍的天空,心中幽幽一嘆,轉(zhuǎn)身也上了馬車。
車轍轉(zhuǎn)動,馬蹄聲起。
北歸的車隊,在精銳騎兵的護衛(wèi)下,沿著官道,緩緩向北而行,逐漸消失在清晨的薄霧與遠方的塵土之中。
朱興明與沈詩詩并肩立于碼頭,久久凝視著車隊遠去的方向,心情復(fù)雜難言。
南巡的興致,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免蒙上了一層陰影。
“希望父皇回京后,能慢慢好起來!鄙蛟娫娸p聲說道,帶著祈愿。
朱興明默然不語,只是握緊了妻子的手。
他心中清楚,老爹的心病,絕非換個環(huán)境、甚至種幾畝地就能輕易化解的。
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湯”所揭開的歷史真相與個人傷疤,恐怕將長久地縈繞在那位老人心頭,成為他余生都無法擺脫的夢魘與執(zhí)念。
崇禎,魔怔了。
其實朱興明知道,老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愧疚。
他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雖然如今的大明國富民強,但那不是自己的功勞,那是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