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活著,最該扇大嘴巴子的應(yīng)該是萬歷。
估計(jì)萬歷這個不肖子孫,會被他扇成豬頭。
至于木匠皇帝朱由校,朱元璋反倒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懶得跟他廢話。
朱元璋最心疼的,應(yīng)該就是崇禎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
我想朱元璋見到崇禎的第一句話,應(yīng)該是這個。
自那日從李記飯莊回到蘇州行轅后,太上皇帝崇禎便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對南巡途中的園林景致、絲竹管弦表現(xiàn)出絲毫興趣,甚至連皇帝朱興明與皇后沈詩詩特意安排的、領(lǐng)略江南風(fēng)情的行程,也屢屢推辭不去。
大部分時間,他都把自己關(guān)在行轅內(nèi)特意為他準(zhǔn)備的、最為幽靜的院落里,要么長時間地枯坐,眼神空洞地望著北方,嘴里念念有詞。
要么就如同困獸般,在庭中焦躁地踱步,眉頭緊鎖,仿佛在與什么無形的東西激烈搏斗。
伺候他的老太監(jiān)憂心忡忡地向周太后稟報:“娘娘,太上皇他。他這幾日膳食用得極少,夜里也時常驚醒,醒來便念叨著‘珍珠’、‘白玉’、‘沙土’、‘恩情’,還有,還有‘太祖’、‘煤山’奴婢們實(shí)在擔(dān)心得很!
周太后,這位與崇禎相伴數(shù)十年,一同經(jīng)歷過帝國巔峰與深淵,最終又一同在這“宏業(yè)盛世”中頤養(yǎng)天年的女子,心中頓時一緊。
她深知自己丈夫那敏感多思、又極易鉆入牛角尖的性子。那碗所謂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怕是觸及了他心底最深處、最復(fù)雜、也最不愿直視的某些東西。
她匆匆來到崇禎的院落。
此時已是黃昏,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崇禎并未坐在椅上,而是直接席地坐在門檻邊,身上那件尋常的藏藍(lán)色緞袍沾染了些許灰塵,他也渾然不覺。
他只是怔怔地望著庭院中一隅剛剛翻整過、尚未播種的泥土,眼神渙散,手指無意識地在地上劃拉著。
“陛下,”周太后放緩腳步,走近他,柔聲喚道。即便他已不是皇帝多年,她私下里仍習(xí)慣用這個稱呼。
崇禎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到妻子,眼中掠過一絲恍惚,隨即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一把抓住周太后的手。
他的手冰涼,且微微顫抖。
“你來了!彼穆曇羯硢,帶著一種異樣的亢奮:“朕……朕想明白了!朕全都想明白了!”
“陛下想明白什么了?”
周太后順勢在他身邊的門檻坐下,絲毫不介意華貴的衣裙沾上塵土,只是反手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試圖傳遞一些溫暖。
“太祖皇帝!太祖皇帝何以能成就千秋偉業(yè)!何以能在那等亂世中脫穎而出!”
崇禎的聲音陡然拔高,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光:“不僅僅是因?yàn)樾鄄糯舐裕粌H僅是因?yàn)樘烀鶜w!更在于……在于他深知民間疾苦!在于他永不忘記那碗餿豆腐、爛菜葉的滋味!”
他用力晃著周太后的手,語氣急促:“你明白嗎?那不僅僅是食物,那是警示!是鞭策!是坐擁天下者絕不能丟失的本心!朕……朕當(dāng)年在宮中,雖也提倡節(jié)儉,免了多少宮廷用度,但那不過是隔靴搔癢!不過是做做樣子!朕何曾真正體會過‘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的艱辛?何曾懂得那一粥一飯,背后是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汗?”
他的話語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帶著深深的自責(zé)和一種扭曲的醒悟。
“朕當(dāng)年若能如太祖一般,真正將雙腳踩在泥土里,真正懂得稼穡之艱難,懂得那些供養(yǎng)著朱家江山、供養(yǎng)著滿朝文武的升斗小民最需要什么,最痛恨什么,或許……或許大明就不會”
“陛下!”周太后連忙打斷他,“往事已矣,如今天下在興明治理下海晏河清,盛世重現(xiàn),您又何必再苦苦折磨自己?”
“不!你不懂!”崇禎猛地甩開她的手,站起身來,激動地在庭中走動.
“盛世!正因?yàn)槭鞘⑹,才更可怕!更容易讓人迷失!你看這江南,繁華似錦,紙醉金迷!人人都在談?wù)摵YQ(mào)的利潤,蒸汽機(jī)的力量,鐵路的便捷……還有誰記得泥土的芬芳?還有誰記得饑餓的滋味?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人將不人!”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周太后,那眼神讓周太后感到一陣陌生和心悸。
“朕要回京!”他斬釘截鐵地說道,語氣不容置疑,“立刻回京!”
周太后愣住了:“回京?南巡尚未結(jié)束,興明他們還要繼續(xù)南下.”
“他們?nèi)ニ麄兊!朕不管!”崇禎用力一揮手,臉上是一種近乎孩童般的執(zhí)拗,“朕要回京!朕要去種地!”
“種,地?”周太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種地!”崇禎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彩,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標(biāo).
“朕要在皇城邊上,找一塊地!不!就在煤山!就在煤山腳下!朕要親自開墾,親自播種,親自施肥,親自收割!朕要體驗(yàn)太祖皇帝當(dāng)年未曾體驗(yàn)完的艱辛!朕要讓自己時時刻刻記住,這天下,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朕要‘憶苦思甜’!”
他越說越激動,蒼白的臉上甚至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朕不能再待在這軟綿綿的江南了!這里的風(fēng)太暖,水太柔,酒太醇,會消磨人的意志!會讓人忘記根本!朕必須回去!回到北方,回到那片生養(yǎng)我朱家王朝的土地上去!朕要接地氣!接那股來自泥土的最原始、最渾厚的力量!”
周太后看著眼前狀若癲狂的丈夫,心中充滿了無盡的酸楚和擔(dān)憂。
那碗“珍珠翡翠白玉湯”就像一個引信,徹底引爆了崇禎內(nèi)心深處積壓了數(shù)十年的愧疚、自責(zé)、對往昔的執(zhí)念以及對現(xiàn)實(shí)盛世某種難以言說的疏離感。
他并非真的想去種地,他是在用一種極端的方式,進(jìn)行自我懲罰,尋求一種精神上的救贖和與歷史的虛幻連接。
他口中的“憶苦思甜”,憶的是大明朝開國的“苦”,想的卻是他自己未能守住江山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