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身旁的王靈兒輕輕牽住了他的手,陳心瞳的手有些涼,王靈兒見狀,另一手放在他的手面之上。
陳心瞳這才緩緩抬起頭,那雙沒有瞳孔的眼底蒙著一層薄薄的紅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幼時畫面:雪夜里,冉秋將他裹在棉袍里,在油燈下教他寫 “仁” 字,說 “文道之人,先要有仁心,方能護眾生”。
如今想來,那些話竟像極大的諷刺?芍S刺背后,是千年的情誼在拉扯,讓他既無法像眾人一樣義正詞嚴地指責,也無法徹底偏袒那個犯下滔天大罪的老師。
他只能低下頭,任由自己的身影壓得更沉,在一片憤怒的聲討中,做個沉默的例外。
“我當真沒有想到,你能查到這一步!
話音剛落,萬書閣內(nèi)的空氣驟然凝固,不是人為的凝滯,而是空間本身泛起了細微的漣漪,閣中燃得平穩(wěn)的清油燈突然噼啪爆響,燈焰朝門口方向猛地傾斜,連架上堆疊的竹簡都簌簌抖落幾片。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閣門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金色身影,玄塵一戰(zhàn)后未及更換的中衣還沾著幾縷未散的青光,正是剛從混沌界歸來的冉秋。
他沒有刻意隱匿氣息,卻走得極輕,直到聲音響起,眾人才驚覺他的到來。老關主孔方猛地拄緊桃木拐杖,杖頭在青磚上磕出清脆的響,渾濁的眼底瞬間凝起厲色,周身文道氣息自發(fā)涌動,化作淡金色的光罩護在身前:“冉秋!你竟敢主動現(xiàn)身!”
夫子薛扶風霍然起身,手中的折扇砸在青玉案上,“九十萬文人性命,皆毀于你手!你還有臉來萬書閣?”
東側的仲寐老先生也攥緊了手中羽扇,指節(jié)泛白,目光如刀般剜向冉秋,眾人或凝氣備戰(zhàn),或怒目而視。
唯有末席的白夜與端木擎蒼動作稍緩,白夜身上的圣人之魂顯現(xiàn),端木擎蒼的雙眼也化作重瞳,兩人雖未顯露敵意,卻已暗中將氣息籠罩全場,隨時準備應對變故。
滿閣的緊繃中,唯有西側的陳心瞳依舊坐著。
他終于抬了眼,目光落在冉秋身上,清癯的臉上沒有怒意,只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那是看著養(yǎng)育自己千年的師長,卻又面對其犯下滔天大錯的矛盾。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縮,指腹蹭過衣料的紋路,喉結動了動,卻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冉秋對眾人的敵意似未察覺,目光越過攢動的人影,落在案前的詞宋身上。
他緩步走近,青金光暈在周身若隱若現(xiàn),所過之處,空氣中的墨香竟似被輕輕撫平,連燈焰都漸漸恢復了平穩(wěn):“當年之事我已抹去大半痕跡,你能從斷裂的線索中尋到真相,這份心智,比你父親詞起白更甚。”
“你承認了?”
詞宋冷冷道:“九十萬文人,三百關隘,你當真不配圣師之名。”
冉秋的腳步停在青玉案旁,目光掃過案上的布防殘卷,又望向閣外漸漸沉下的暮色,語氣竟帶著幾分輕淡的悵然:“我不必瞞你!
他抬手,指尖凝起一縷微弱的文道氣息,在空氣中虛點了一下,似在描摹當年的局勢,“當年文道氣運凝滯,天關文人固守成規(guī),連基本的預警之法都不愿革新,混沌界本就虎視眈眈,若不借一場‘破’,何來后續(xù)的‘立’?”
“一派胡言!”
仲寐厲聲打斷,“你分明只是想治愈自己的傷勢,這是屠戮,不是救世!”
冉秋轉頭看向仲寐,眼底沒有怒意,只有一種平靜的坦然:“是屠戮,也是必要之失!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從未否認此事有我推手,我也只是順手從中獲些利!
陳心瞳,在聽到 “必要之失” 四字時,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眼底終于掠過一絲痛楚。
“可諸位莫要忘了,當年之事能成,根子還在詞起白色迷心竅!玄月霜本是混沌仙族圣女,若不是詞起白被她的容貌迷了眼,執(zhí)意要將人帶回天元大陸,將她安置在天元大陸,我的計劃根本無從施展!”
他指尖在青玉案上輕輕一點,氣流拂過案上攤開的布防殘卷,泛黃的紙頁簌簌翻動,露出卷上密密麻麻的關隘坐標:“我當年是勸過他留下玄月霜,可我只說‘此女對混沌仙族作用極大,或會成為天元大陸的威脅’,最終拍板留人、難道不是詞起白自己?”
“他若能守住本心,不被美色攪亂神智,何至于給混沌界留下借口?又何至于讓九十萬文人成了這場算計的陪葬?”
這番話擲在閣中,竟讓幾個原本怒聲斥責的長輩齊齊一滯,當年詞起白與玄月霜的糾葛,雖未大肆宣揚,卻是老一輩人心照不宣的秘辛,只是從未有人將這事與三百關隘的血禍直接勾連。
老關主孔方眉頭擰成了川字,渾濁的眼底先是閃過一絲怔忪,隨即漫上深重的疑慮,看向詞宋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復雜的探究。
“你在歪曲事實!
詞宋緩緩向前半步,玄色衣袍輕掃過案角,油燈的火苗只微微晃了晃,映在墻面上的影子平穩(wěn)無波。
他目光平靜地落在冉秋身上,沒有少年人常見的激憤,語調平穩(wěn)卻字字清晰,像在陳述一件早已查證無誤的卷宗:“您說的沒錯,家父當年確實不該帶回母親,也確實做了錯決定!
“可您偏偏只字不提,是您對父親說‘玄月霜是混沌仙族對付天元大陸的終極兵器,若讓她回歸,天元大陸會有大劫難’。我父親為了天元大陸的億萬眾生,最終在煎熬中選擇放棄三百關隘!
他指尖在案沿輕輕頓了頓,似在梳理思緒,聲音里聽不出半分激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沒說謊,可你在選擇性地說!
“你只提父親做了決定,卻絕口不提您是如何一步步誘導他入局,你只說自己‘順勢獲利’,卻不說您早已知曉混沌大軍會攻打天元,甚至提前在關隘內(nèi)留下才氣陣法。”
“冉秋,你這般避重就輕,何嘗不是在說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