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追去找皇帝,紅顏起初還有幾分猶豫,可櫻桃陪著從北到南難過了一路,早就忍不住了。一見主子動心思,立刻就找小靈子去商議,三兩下就給紅顏收拾出了行裝,皇帝最晚明后天就能回來,帶上一只小小的包袱就能走。
但紅顏最終沒讓櫻桃去向皇后稟告,她沒資格這么做,倘若事后太后要怪罪,她當然自己一力承擔(dān),憑什么讓皇后為自己說話,若是到時候弘歷不護著她,皇后又能如何。
自然紅顏不是大張旗鼓地走,悄無聲息地離了江寧織造府,直到兩三個時辰后,十五阿哥見不到娘親哇哇大哭哄不住,才漸漸有消息傳出去,好事之人如穎妃幾位就過來張望,當真是見不到令貴妃了。
她們故意來稟告皇太后,說令貴妃那里留幾個宮女擋在門前說什么歇著,可連櫻桃都不在跟前,屋子里壓根兒就沒有人。
太后經(jīng)不起挑撥,立時派人來查探,幾位老嬤嬤強行闖入令貴妃的臥房,果真不見人影,逼問幾個小宮女才得到結(jié)果,說令貴妃去找皇帝,要把和嘉公主接回來了。
因太后鬧出不小的動靜,皇后與愉妃等人不得不到跟前來應(yīng)付,太后冷冷地問皇后:“照宮里的規(guī)矩,這件事該怎么處置,倘若就這么算了,往后誰都高興了就出去逛逛,紫禁城里圓明園里進進出出,還有沒有規(guī)矩可言?”
皇后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這一路南下,她陪著皇帝應(yīng)酬各色各樣的人,早已不勝其煩。原以為能陪著清兒好好散散心,結(jié)果孩子倒是跟著兄弟幾個玩得高興,可她三兩天才能見兒子一面,多希望魏紅顏能來代替自己的位置,現(xiàn)在聽說她去找皇帝了,皇后心里竟有幾分高興。
“你們呢?天天和她在一起,她心里想什么你都不知道,這算什么,江南的大小官員都看著呢,堂堂貴妃竟然私自去找皇帝,皇帝威嚴何在,皇室體面何在?”太后指著愉妃幾人道,“我看你們是知道的,替她瞞著遮著,但愿她路上別出什么事,不然皇家的臉面都給你們丟光了!
眾人屈膝告罪,穎妃見太后這般生氣,且不分彼此都罵過來,才明白自己做了多沒趣的事,悄悄躲在一邊不敢言語,好半天眾人才散了,太后命人去把令貴妃追回來,皇后也不敢反駁,眾人出來松口氣時,舒妃問道:“是誰把事情捅到太后跟前的?”
穎妃躲在人后不敢言語,舒妃卻一眼就看到她,氣哼哼沖到面前來問她:“你猜猜萬歲爺知道后,會怎么說你?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咱們回京城慢慢算,我們不好過了,你就能好了?”
愉妃和慶妃怕舒妃和她吵起來,硬是把人拉走了,納蘭家有人跟著隨扈南下,舒妃立時把他們找來,要他們也沿途跟著去,千萬別出什么事。但眼下誰也不知道紅顏怎么走走哪條路,便是太后去追也未必追得到,不怕太后責(zé)難紅顏,就怕路上遇見什么危險。
可紅顏在宮里這么多年,類似這樣出門的事并不難辦,不需要富察府的人幫忙,也不需要皇帝派人護著她,她自然有本事能知道皇帝在何處,知道該走哪條路,江南也非虎狼之地,且在江寧這朝廷安插軍機政治的重地,出門絕不會有危險。就是這一路去,并不知道見了皇帝后,會是什么結(jié)果。
紅顏是坐馬車走的,比不得佛兒和福隆安一路策馬奔騰,出發(fā)的時間也晚,這會子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天色就暗了,她身邊有小靈子和櫻桃,一并相熟的兩個侍衛(wèi)首領(lǐng),來詢問了紅顏的意思后,打算在前頭找一家客棧歇腳,稍事休息后就連夜趕路。
雖是江南富庶之地,但城郊野外終究少人,路邊遇見小村莊,村口有簡樸的小茶館,紅顏說能歇腳避風(fēng)便好,趕路要緊。但隨行的兩位十分謹慎,他們是微服出門,不能以官壓人,便掏出銀錠子讓茶館的人把客人都趕走,原也沒多少人,倒是好對付。紅顏要了一壺?zé)岵枧碜,說歇半個時辰就出發(fā),雖然天色晚了,能趕在皇帝回江寧前見一面也好。
茶館雖小,也放了七八張桌子,眼下就紅顏一行五個人在,顯得格外冷清。外頭隨著夜色漸深起了風(fēng),櫻桃這才有些后怕說:“奴婢實在太魯莽了,就這么帶著您出來了,萬一有什么事,或是被人趁機下手,真是……”
“我們一路來,也沒遇見什么人不是?看似百姓安居樂業(yè),其實勞師動眾地影響了很多當?shù)厝说纳睢!奔热怀鰜砹,紅顏絕不后悔,說道,“我現(xiàn)在不怕遇見壞人,怕見不到皇……”
出門在外,紅顏還是謹慎的,見店家躲在柜臺后頭張望,她微微一笑沒再繼續(xù)說,喝了杯中的熱茶,對櫻桃說:“你也暖暖身子,我們一會兒再出發(fā),就不停了!
小靈子和侍衛(wèi)去問店家討要燭火,并問之后的路,奈何店家一口吳儂軟語,簡單的還能溝通,說復(fù)雜了就雞同鴨講,紅顏和櫻桃聽著都笑了,便喊他們:“罷了,我們走吧,茶館少有做夜里的生意,別耽誤人家關(guān)門休息!
紅顏才起身,覺得腳踝隱隱作痛,便低頭活動了幾下,卻是此刻,從遠處傳來馬蹄轟隆,她心頭一緊,兩位侍衛(wèi)也緊張起來,這馬蹄聲聽著少說有二三十人,不知是從哪里來的。
店家也似乎被唬著了,點了燈籠到門前張望,小靈子幾人將紅顏團團圍著,生怕有什么人闖進來。馬蹄聲越來越近,仿佛在門前陸陸續(xù)續(xù)停下,可不見店家回來,但見兩位軍官模樣的人跨刀進來,響起熟悉的京城口音,嚷嚷著:“都出去,出去!
“張大哥!”跟著紅顏的一位侍衛(wèi)首領(lǐng)見是熟人,忙上前打招呼,來的人也是一愣,問道,“兄弟,你怎么在這里?”
紅顏聽見櫻桃大大地松了口氣,顯然被嚇壞了,她自己也好不緊張,可忽然又一個激靈,重新緊張起來,這京城軍官是哪兒來的,太后派來抓她回去的?
紅顏怎么也沒想到,跟著進門的人,是她朝思暮想要見的人,皇帝也沒料到自己會在荒郊的小村莊里見到紅顏,他身邊還跟著佛兒,父女倆有說有笑地進來,乍然透過小靈子櫻桃攔起的人墻看到紅顏,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額娘!狈饍后@喜極了,跑上前來拉著紅顏,激動地回身對皇帝說,“皇阿瑪,是額娘,是額娘呀!
原本清冷得讓櫻桃后怕的小茶館,氣氛突然有了變化,店家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被侍衛(wèi)們架了出去,小靈子和櫻桃也趕緊退下,佛兒歡喜地把弘歷拉進來,送到額娘面前,她興沖沖地想說什么,可見父親母親的神情都凝滯著,一時摸不清狀況,只聽得丈夫的聲音隱約在喊她,回身見福隆安在門前招手,她小心翼翼退了幾步,見阿瑪額娘都沒動靜,轉(zhuǎn)身就跑了。
出門來,櫻桃就上來問她:“公主,皇上怎么來了?”
佛兒道:“皇阿瑪辦完正事了,決定提前跟我回去看額娘。你們呢,你們怎么就這么跑出來了?”
茶館里,弘歷已經(jīng)坐下了,徑直拿了紅顏面前的茶碗來喝,已經(jīng)微涼的茶水正好解他策馬奔馳的燥熱口渴,紅顏卻擔(dān)心他喝了不舒服,道:“外頭的東西,皇上可不能隨便吃!
她伸手要拿回自己的茶碗,弘歷卻握住了她的手,說道:“腳上的傷還疼嗎?能走路了嗎?朕辦完了事,想早些回去,沒想到遇見你了!
紅顏看到皇帝額頭上細密的汗水,是騎馬累了,看到他眼底有血絲,該是一整天被政務(wù)所累,本該夜里好好休息,本該以他過去的個性找來美人相伴,左擁右抱度過春宵,沒想到他竟然提前回來了。
“皇上怎么不休息一下,何必急于這半個晚上回去?”紅顏道。
“你知道,朕是趕回去想見你,想看看你的傷怎么樣了,何必口是心非!焙霘v的語氣里,沉淀了他的無可奈何,說道,“朕的千般不是,都在你的眼睛里,可你有什么心事,朕卻常常不知道。二十多年了,還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朕知道你們所有人都在心里牢記一句伴君如伴虎,可是紅顏,朕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男人啊!
紅顏垂首道:“臣妾有什么事,是皇上不知道的呢?”
弘歷搖頭:“那個永兒,你是不是以為,朕喜歡上那個宮女了?”
紅顏心里一緊,抬頭道:“皇上以為臣妾不顧宮廷規(guī)矩私自跑出來,是為了和您討論那個宮女?”
可皇帝卻笑了,一如平日那愛憐的目光看著紅顏,故意道:“不然呢,不然你想說什么?這荒郊野外,什么規(guī)矩都不必在乎,你只管說。外頭是你的女兒女婿在,真有什么事,他們也會幫著你!
紅顏倏地甩開了皇帝的手,可不等她收回,立刻又被弘歷捉住了,問她:“離了朕,想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