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警惕地掃視四周,確定無人窺視后,壓低聲音道:“此事盤根錯節(jié),宮中奸黨耳目遍布。來,扶我進屋,有些話,非得與你細細說清不可!八麖姄沃鹕恚瑐诘难獫n在青磚上暈開暗紅痕跡,王云連忙上前攙扶,只覺對方身形虛浮,竟比想象中還要虛弱。
踏入屋內(nèi),張敏重重跌坐在太師椅上,發(fā)出一聲綿長的嘆息。這聲嘆息像是積攢了數(shù)十年的疲憊,又似卸下了千斤重擔。
兩人對視一眼,看著彼此狼狽模樣——張敏左眼血痂未凝,王云鼻間還沾著干涸的血跡,竟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這突兀的笑聲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氛圍,倒像是多年老友重逢。
“小云,我是內(nèi)監(jiān)總管張敏。“
老太監(jiān)端起茶盞,溫熱的茶水卻沒能驅散他話語里的寒意。
王云聞言眼睛一亮:“原來您就是慶哥的義父!我一直想著找機會拜見,還以為妖獸襲宮時救我的高手就是您呢!“
張敏苦笑著搖頭:“我這點微末功夫,哪敢稱高手?“他頓了頓,語氣突然轉為森然:“今夜若非我刻意隱瞞身份,沒用慣用的兵器,你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
王云背脊發(fā)涼,卻仍強裝鎮(zhèn)定:“那您的兵器是什么?“這聲“伯伯“叫得自然親切,讓張敏心中一暖,暗嘆這少年年紀雖小,卻懂得審時度勢。
“是一把塵拂。“他輕撫袖中若隱若現(xiàn)的輪廓,“我這套'拂塵功',乃是拂塵道人所傳。當年江湖上流傳一句話——'一把拂塵拿手間,移山倒海地翻天'。只可惜......“他的聲音漸漸低落,“我資質愚鈍,只學了十之三四!
說到此處,張敏突然目光灼灼地看向王云:“若你愿意,我可將這門功夫傾囊相授!
王云心中感動,卻還是婉拒:“伯伯美意,云兒心領了。只是我所學的武功剛猛霸道,與拂塵功的路數(shù)怕是難以相融。況且我更習慣赤手空拳對敵!
張敏雖感遺憾,卻也不再強求,轉而問道:“你又是如何識破下毒詭計的?“
王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上的銀針:“就是用這個。我本想射您眼睛,結果只擦破了眼角......“他將試毒、設局的經(jīng)過娓娓道來,張敏越聽越是心驚,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與忌憚。
“不愧是聰慧過人!皬埫糁噶酥缸郎系氖澈校澳愠槌鰧献涌纯!
王云依言而行,只見盒底暗藏精巧機括,若非事先知曉,任誰也難以察覺。隨著屜子歸位,“咔嗒“一聲輕響,毒藥便順著隱秘的管道注入食物。
“這機關......“王云倒吸一口冷氣。
張敏面色陰沉如水:“是萬貞兒命宮外巧匠特制的。這些年,但凡被陛下寵幸過的女子,只要有了身孕......“他沒有說下去,只是那抹恨意,卻在眼底翻涌如潮。
王云突然想起什么:“伯伯用西廠的弩箭和毒藥,是想栽贓汪直?可您這樣做,只會適得其反。“他胸有成竹地分析起來,從汪直的行事風格,到皇帝的猜忌心理,再到天祐身份暴露的隱患,每一句話都切中要害。
張敏聽得額頭冷汗直冒,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低估了這個少年。
沉默良久,張敏終于下定決心:“天祐,是陛下的血脈。“
這短短幾個字,卻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王云雖早有猜測,仍忍不住心頭劇震。
隨著張敏的講述,一段塵封往事徐徐展開。
成化二年,才女紀筱襄入宮為女史;成化五年,皇帝偶然一瞥,成就了一夜春宵;成化六年,冷宮之中,一聲嬰兒啼哭打破死寂......為了保住這來之不易的皇子,張敏欺上瞞下,將孩子送到景山北秘密撫養(yǎng)。多年來,他在萬貞兒的淫威下如履薄冰,直到王云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微妙的平衡。
“萬貞兒......“王云握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終于明白,為何張敏拼死也要保護天祐,為何執(zhí)意不讓汪直知曉真相。想起碧湖橋上張綠水提及汪直與萬貞兒的曖昧,想起柏妃之子的悲慘遭遇,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燒。
“伯伯放心。“王云目光堅定,“天祐既是我的兄弟,我便拼了性命也要護他周全。“
張敏看著少年稚嫩卻堅毅的臉龐,眼眶漸漸濕潤。
當兩人相攜走出南三所時,天邊的圓月已沉入宮墻之后。
繁星點點,照亮景山北的方向。一道七色光芒穿透云層,在夜空中閃爍,恍若預示著黎明前的希望。宮墻依舊陰森,但此刻,兩個不同立場的人,卻因為同一個信念,站在了同一片星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