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兩人來到地表區(qū),站在廢棄建筑邊沿,遠(yuǎn)遠(yuǎn)地望向宏偉而壯麗的日之門大橋,
血色殘陽之下,日之門大橋卻彌漫著硝煙,火光沖天而起,把大橋映照的比夕陽還要深紅,廢墟之間似乎還躺著一些不會動彈的人。
眼前的場景足以說明日之門大橋確實發(fā)生了某些可怕的事情,蔚奧萊咬緊牙關(guān),已經(jīng)顧不得大橋之上是否還有危險。
此刻的她只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爆爆,拉緊我的手不要放開,把眼睛遮起來,唱那首……媽媽最喜歡的歌!
“嗯~”
聽話的藍(lán)頭發(fā)小姑娘用左手遮住眼睛,把自己完全交給姐姐。
“小河??那頭的朋友??”
“我冰冷的手??一無所有??”
在妹妹的歌聲下,蔚奧萊踩著還在流淌的血色小溪,帶著妹妹踏上了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
“小河??那頭的朋友??”
“求你??隨便賞些善意??”
“哪怕??只有一分錢??”
“也是??我的財富??”
腳步一頓,閉著眼睛的爆爆聞到了再熟悉不過的味道,每次她的爸爸媽媽受傷流血,她總是能聞到這股討厭的氣味。
空靈的歌聲之中多了幾分顫音。
“放心??我并不妒忌??”
“我們??建不出沖天高樓??”
“只能??蝸居在石板巷里??”
“嘭!”
橋的另一邊傳來一聲槍響,一聲慘叫響起。
掃視著逝者面容的蔚奧萊停下腳步,拉緊妹妹的手,死死地盯著從硝煙里逐漸逼近的身影,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zhǔn)備。
“何不??過河來一趟??”
“來看看??你曾經(jīng)的家園??”
“塔噠,塔噠,塔噠!
沉重的腳步聲穿過煙霧,一個熟悉的面容出現(xiàn)在眼前。
“這里很危險,你們不該來這里的!
音色柔和,本就不該與烈火灼燒和刺鼻的血腥味共存,爆爆鼓起勇氣放下左手,看到的正是月光酒館的老板,循著歌聲而來的萊斯特。
頭也不回地萊斯特對著身后抬起槍口的執(zhí)法官擺擺手,執(zhí)法官敬了一禮,迅速離開。
幾步走到兩個孩子的身邊,萊斯特蹲下身體,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
“還是說,你們來這里,是為了找人?”
感到些許安心的爆爆看向拿主意的姐姐,蔚奧萊擦了擦酸澀的眼角,倔強(qiáng)地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爸爸媽媽……他們來了這里,卻沒有回家,我和爆爆來找他們。”
終于,蔚奧萊小聲地說出了來這里的目的。
“你叫什么名字?”
“蔚奧萊!
“我叫萊斯特·李,走吧,蔚奧萊,爆爆,我陪你們一起找找!
抱起兩個孩子,萊斯特轉(zhuǎn)身向橋北的方向走去,執(zhí)法官的尸體已經(jīng)被帶走,剩下的尸體全是來自于橋的南面。
“哥哥,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死這么多人?”
看著琳瑯滿目的尸體,蔚奧萊的聲音有些顫抖,得到安全感的爆爆則是死死地抱住萊斯特,把腦袋埋在男人的懷里。
“祖安人想要通過這座大橋,但是,執(zhí)法官攔住了他們,用他們手里的武器!
“這里既有下城人的血,也有上城人的血……很難聞,對吧?”
萊斯特停下腳步,目光看向正往橋南走的范德爾,范德爾也看到了正抱著兩個孩子的萊斯特,看清楚孩子的容貌之后,范德爾就低下了頭。
他已經(jīng)認(rèn)了出來,這兩個孩子的父母正是他的手下,而他的手下,除了幾個實力很強(qiáng)或是運氣極好的人之外,全部留在了這里。
不幸的是,這兩個孩子的父母就既不屬于幸運者,也不屬于強(qiáng)者。
“李先生……”
范德爾想要告訴萊斯特這兩個孩子的父母已經(jīng)離開,話到嘴邊,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狼拳,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范德爾點點頭,看向雙手布滿鮮血的金屬拳套,有些猶豫要不要摘掉。
“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道李先生能不能解答一下!
“問吧。”
“如果是諾克薩斯人……遇上這種事情,會怎么做?”
一直縮在萊斯特懷里的蔚奧萊和爆爆聞言也豎起耳朵,聽到了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對于諾克薩斯人來說,恥辱比死亡更可怕,只有敵人的血才能洗刷恥辱!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的臉上帶著殘酷的笑容,眸光冷若凜冬夜空。
“若是在諾克薩斯,只要指揮官并未下令撤退,所有的逃兵都會被處死……對士兵玩弄計謀的將軍也一樣。”
“我,明白了!
范德爾低下頭,錯過萊斯特的時候,指向了一個方向。
“這兩個孩子的父母……在那邊!
說完,范德爾就戴著拳套,頭也不回地離開。
沉靜片刻后。
“要去……看看嗎?”
“嗯!
……
夜晚,黑巷,
一間隱秘的據(jù)點,昏黃的燈光閃爍不定,
希爾科靠在椅背上皺著眉頭吞云吐霧,不遠(yuǎn)處,一個目睹了日之門大橋戰(zhàn)場的祖安混混心有余悸,喋喋不休。
“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皮佬的尸體卻沒有幾個,死的全是我們祖安人。”
“我們根本打不過上城人手里的步槍,再多的人也沒用,全是送死,死的毫無意義!
“希爾科,范德爾果然跟你說的一樣,他從一開始就不想用流血的方式走向上城,他想的是說服,說服?他竟然妄想著能靠一張嘴說服那些舒舒服服在我們頭上吸血的蛀蟲?
要是真的讓范德爾跟著執(zhí)法官走了,議會的那些混蛋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范德爾公開處決,他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祖安人的感受!”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一個軟弱的人,他,太重感情了,這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情!
希爾科緩緩?fù)鲁鰺煔猓碱^舒展開來,多了幾分希冀。
“只有讓他明白這條路非走不可,他才愿意放下心里的一切負(fù)擔(dān)去做這件事情,如今他的計劃完全失敗,想必他也明白了只有力量才能讓我們達(dá)成目的!
“那我……”
“你還是回到范德爾的身邊,最好不要讓他知道你我之間的事情,不然的話對誰也沒有好結(jié)果!
翌日,預(yù)料之中,希爾科收到了范德爾的私人邀請,地點是地表區(qū)河灘。
猶豫了一下,希爾科還是決定不帶任何護(hù)衛(wèi)前去赴約,范德爾重感情是他的缺點,他很討厭這一點,卻也喜歡這一點,唯有與范德爾相處,他可以毫無保留地選擇相信對方,把后背交出去。
唯一讓希爾科有些不解的是,他不明白為什么范德爾會選在黃昏時分與他相見。
等到他走上河灘的時候,穿著半袖的范德爾已經(jīng)站在了河灘邊沿,背對著祖安這座城市獨自抽著煙斗。
踩上河沙,希爾科來到范德爾身邊,眺望著被化工輕度污染的湖泊。
刺鼻的煙葉在氣道里翻滾,范德爾的聲音格外沙啞。
“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沒有否認(rèn)什么,希爾科轉(zhuǎn)頭看向范德爾。
“我早就知道你會充當(dāng)英雄,就好像是什么圣人一樣,自以為自己的命很值錢,在上城人的眼里,你的命一文不值!
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過,別指望我給你塑碑立像,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英雄了……人都死了還算他媽什么英雄?”
“所以……你做這么多,是在為我好?”
終于,范德爾放下煙斗,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希爾科。
“死了這么多人,僅僅只是為了救我?”
感受到了范德爾不善的態(tài)度,希爾科也憤怒了。
“是!因為你這頭自以為是的蠢熊比其他人更有用!你的命比其他人的命更值錢!
只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帶領(lǐng)祖安人贏得這場戰(zhàn)爭!我不行!賽維卡不行!索爾茲不行!其他人更不行!不然為什么我們共同打下的基業(yè),祖安人只記得范德爾,不記得希爾科?
希爾科就是一只藏在地溝里的老鼠!想盡辦法只為讓祖安真正的領(lǐng)袖明白犧牲的意義!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祖安的領(lǐng)袖躺進(jìn)墳?zāi)估锂?dāng)他媽的祖安英雄。!”
希爾科上前一步,用胳膊揪住范德爾的領(lǐng)口,恨鐵不成鋼地踮起腳尖冷聲道。
“只有你!范德爾!只有你這個混蛋才有成為領(lǐng)袖的資格,壞事我來做!好人你來當(dāng)!放棄一切幻想!讓我們……”
話還沒說完,希爾科就感覺左眼一陣劇痛,卻是范德爾砂鍋大小的拳頭,
恍惚之間,希爾科瘦弱的身體已經(jīng)被架起來,如同一艘在暴風(fēng)雨中飄搖的小舟晃來晃去,終是失去平衡,被一股巨浪掀翻在大海里。
‘咕咚咕咚’地灌了兩口骯臟的湖水,脖子被掐死,隔著混濁的猩紅色湖面,希爾科看的是一雙冷漠的眼睛,以及一雙自己永遠(yuǎn)都無法抗衡,鎮(zhèn)壓著身體的巨臂。
在過去,他很多次注視著這雙武裝起來的巨臂輕松的揍翻無數(shù)敵人,也曾幻想過這對總是會在自己酒醉后架著自己把自己安頓好的臂膀是何等有力,并羨慕著這與生俱來的力量,
如今他卻切身體會到了這對臂膀的力量感——這是斬不斷的鐵索,是折不彎的鋼筋,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法抗衡的沉重絕望。
心里想要質(zhì)問為什么,希爾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范德爾的嘴巴一張一合,他卻只能聽到水泡咕咚咕咚的聲音。
這里雖不是大海,希爾科卻感受到了大海的深沉,仿佛有一個輕柔地聲音在耳邊低語,放下一切痛苦和重?fù)?dān),于深海中安然沉眠。
眼皮越來越沉,就連最后的氣泡音也消失不見,希爾科的右手不再掙扎,緩緩向下垂落……直到指間觸碰到匕首的一剎那,仿佛本能一般,希爾科握緊了匕首的刀柄。
希爾科想起了在病床上活生生疼死的母親,想起了因操勞過渡而死在工廠里的父親,想起了他從生下來的時候,他就生活在世界的最底層,每一個人都能站到他的頭上踩一腳,一腳又一腳,好像他生來就該埋在土里似的。
“希爾科,喜歡這個生日禮物嗎?”
被父親撫摸著腦袋,小男孩驚喜地拔出匕首,眼也不眨地凝視著匕首的刀鋒——這可比他撿的破鐵片厲害多了。
“喜歡~”
老實憨厚的男人笑呵呵的抱起自己的兒子,來到捧著蛋糕的女人身邊,
“今天是你的生日,希爾科,爸爸沒什么本事,只能買個最小的蛋糕給你,你可不許嫌棄啊,這可是我一個月的工錢,
至于說這柄匕首,是我請鐵匠打造的,祖安的孩子就應(yīng)該喜歡這玩意兒才對,這說明我的兒子有血性!”
小男孩用力地點點頭,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快吹滅蠟燭吧,許個屬于男子漢的愿望!
女人看著自己的兒子如此開心,寵溺的臉上浮現(xiàn)笑容,皺紋和暗瘡也淡去了幾分。
握緊匕首,小男孩認(rèn)真地閉上眼睛。
“我要快快長大,賺錢讓爸爸早點離開工廠,讓媽媽早點離開工坊,
我要賺好多好多錢,買好多好多藥來醫(yī)治爸爸的咳嗽和媽媽的心口疼,我要讓爸爸媽媽吃上皮爾特沃夫最好吃的蛋糕,帶著他們一起去皮爾特沃夫的海灘看風(fēng)景,讓他們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生活下去!
睜開眼睛,小男孩吹滅蠟燭。
“兒子,告訴爸爸你許了什么愿望?”
“我想快點長大,讓爸爸媽媽過上好日子~”
“哈哈,果然是孝順的好孩子,我們兩個老了可有福了!
“傻孩子,就聽你爸爸瞎問,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啊!
“怕啥?明年我還要給我兒子買蛋糕買蠟燭,到時候再許愿望不就行了?”
兩張在記憶里已經(jīng)模糊的溫柔面容伴隨著燭火熄滅的光芒漸漸破碎,在生活的壓迫下,小男孩還未成年,就永遠(yuǎn)的失去了實現(xiàn)愿望的機(jī)會,
直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也沒能買得起皮爾特沃夫的大蛋糕,沒能去一次皮爾特沃夫的落日海灘。
帶著足以毀滅世界的恨意,已經(jīng)分不清眼角的濕潤感是什么,希爾科睜開如同野獸一般,血流不止的左眼,握緊匕首對著身前的兄弟狠狠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