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左右?guī)讉滿臉疲憊風(fēng)塵的親衛(wèi),在剎那間生出的投降或者自刎算了的念頭又被磨滅,當(dāng)年那般被冷落被嘲諷的境地,他也扛過來了,如今還有忠心的手下,還有在雨燕州的諸多實力和布置,他怎么能輕易認(rèn)輸!
他望著北方,朝著西北方向,再跑百余里,翻過那座大山,便是北梁境內(nèi)了。
如果他暫時往北梁關(guān)山道走,遁入群山,擺脫追殺就要輕松得多了,更何況翻越國境那可不是小事,三五人還好說,身后的大部隊怕是不敢貿(mào)然進入的。
一念既定,他看著左右,“先朝延寧郡那邊的群山走,擺脫追兵之后,咱們再盡快返回。如今雖然騎兵主力輸了,但是步兵還在,還不到認(rèn)輸?shù)臅r候!
左右親衛(wèi)其實心里知道,希望已經(jīng)不大了,但是他們都已經(jīng)將這條命賣給了東方平,他說什么自己跟著做就好了,大不了就用這條命還了他的恩情。
于是眾人催動戰(zhàn)馬,朝著那邊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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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殺還在繼續(xù),東方平的結(jié)局還是未知,但一場經(jīng)典的大勝已是徹底板上釘釘了。
姜玉虎沒有急于去叫開雨燕州州城的大門,因為他知道沒有東方平的人頭,光憑這一勝還不夠。
所以,他一面讓人快馬向夏云飛報信,讓對方慢慢提兵收復(fù)各地,一面在原地歇息,等著無當(dāng)軍大部慢慢追上來,然后徐徐朝著州城進發(fā)。
當(dāng)信使騎著快馬,在精銳騎兵的護送下,帶著這場大勝的消息去往范陽郡城下,此刻的朝廷中,朝堂諸公還在為應(yīng)對先前東方平的五路入侵而爭吵不休。
爭論的核心就是,局面糜爛如斯,到底該誰來負(fù)責(zé)。
很多人都想到了那個名字,但是卻沒有人敢提出來,于是,局面就這么詭異地僵著。
中樞小院的工房中,嚴(yán)頌文看著萬文弼,“萬相,此番雨燕州局勢糜爛,狼牙州情況堪憂,秦定邦的折子催得甚急,我等應(yīng)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才是!”
萬文弼沉吟道:“中樞自有章程,該調(diào)兵調(diào)兵,該遣將遣將,季德乃是中樞重臣,不要慌亂才是!”
嚴(yán)頌文聽懂了對方言語中的意思,連忙點頭,“萬相此言甚是,不過我聽聞國子監(jiān)中,有不少學(xué)子,指責(zé)建寧侯貪功失機,興安侯蹉跎畏敵,我們是不是予以駁斥?”
萬文弼擺了擺手,“民意如川,豈是堵就堵得住的。讓他們說吧,黑的成不了白的,白的也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變成黑的!
嚴(yán)頌文緩緩點頭,“還是萬相顧慮周全,我也派人去打聽一下,如果確有過分的,還是要告誡一番,朝廷的體面還是要有的。”
萬文弼微笑著點頭,“辛苦季德了!
......
衛(wèi)遠志的府上,三個男人在后院的花園中,慢慢走著。
李天風(fēng)面露憂色,“這東方平竟然一反常態(tài),主動出擊,我等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才是?”
衛(wèi)遠志沉吟不語,扭頭看著身側(cè),“庭義,你有何高見?”
經(jīng)過了上次北梁南侵的事,兵部尚書沈盛文對夏景昀的能力本就服氣,在對方適當(dāng)展露了欣賞和善意之后,自然沒有拒絕,主動慢慢進入了夏景昀的圈子,如今聞言開口道:“二位相公不必太過憂慮,東方平模仿北梁戰(zhàn)法,的確讓人難以防范,但是只要狼牙州堅壁清野,問題就不大!
李天風(fēng)年輕些,性子也要急躁些,聞言嘆了口氣,“庭義啊,這不是單純的兵事!現(xiàn)在有些人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攻訐高陽和興安侯,將所有的問題都推到他們身上,好似雨燕州的情況就是他們倆造成的一般。在他們口中,雨燕州早就可以輕松收回來,是高陽貪功延誤戰(zhàn)機,以至于沒有和北梁及時達成和議,給了東方平暴起發(fā)難,統(tǒng)合雨燕州的機會。而如今東方平興風(fēng)作浪,侵我疆土,屠我子民,又是因為都督狼牙州諸軍事的興安侯畏敵不前,不能及時阻止所致!
衛(wèi)遠志輕輕道:“根本的癥結(jié),還是在朝堂的權(quán)力爭奪,和此番推行的改革,觸動了許多人的利益,這兩方合力,難得有如此良機,恨不得直接將高陽趕下臺去。”
沈盛文雖然心頭有所猜測,但還是第一次親口從兩位中樞重臣口中證實,沉默了片刻,“建寧侯智計不凡,興安侯也驍勇善戰(zhàn),他們或許是在謀劃更多的東西吧?”
李天風(fēng)搖了搖頭,“謀劃再多,那最終不還得落到實際上來,東方平就是在那兒明晃晃地杵著,而且還興師進犯,他們能謀劃什么來堵住這本就心懷不軌的悠悠眾口。俊
沈盛文接著道:“那如果又如當(dāng)初靖王那般,打出一場出乎意料的大勝呢?”
李天風(fēng)和衛(wèi)遠志齊齊一怔,衛(wèi)遠志輕輕嘆了口氣,“難吶!”
......
建寧侯府,夏寧真急匆匆地走入了府中,找到了正在后院之中說話的蘇炎炎和秦璃。
瞧見二人那儀態(tài)端莊,高貴典雅的樣子,原本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夏寧真下意識地放緩腳步,挺直腰背,緩緩走了過來。
“寧真見過二位嫂嫂!
秦璃笑著示意她坐過來,蘇炎炎則牽著她的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夏寧真搖了搖頭,看樣子不打算說,但等了一瞬又似心有不甘一般,“先前我與暖玉上街,聽見那些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子胡言亂語,心中著實有些不悅。”
秦璃和蘇炎炎對視一眼,她們前兩日才進了宮,府中又有胭脂這樣代掌黑冰臺的人,再加上她們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對京中最近的有些事情都是了然的。
秦璃依舊微笑著,“是辱及你二兄了?”
“還有大兄!”夏寧真氣鼓鼓的,越說越是不忿,“二兄為國為朝廷立了那么多功勞,稍有挫敗,就要這般詆毀嗎?誰能保證不犯點錯?大兄之前就那么點人,都敢出兵迎敵,怎么會畏敵不前呢!真是氣死人了!”
秦璃輕聲道:“你換個角度想,之前你二兄是屢立功勛,讓人挑不出毛病,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牛鬼蛇神自然都會跳出來,不會放過這等良機!
蘇炎炎也點了點頭,“京中權(quán)斗,何曾真正看過對錯,寧真,你也不用太過在意。”
夏寧真看著兩位淡定的嫂子,忽然覺得自己離真正的大家閨秀,還差得有點遠。
她斟酌了一下,“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
蘇炎炎微微一笑,“你信那些人的話嗎?”
夏寧真搖了搖頭。
“那既然如此,你二兄和大兄他們必然有進一步的謀劃,后面必然有新的消息傳來,我們安心等著便是。流言還殺不了人!
蘇炎炎笑著道:“他們現(xiàn)在跳得越歡,到時候摔得就越慘!
秦璃輕笑,“屆時讓你炎炎嫂嫂陪你去國子監(jiān),把他們好生一頓臭罵回來!
“那還是不用。”
夏寧真連連擺手,但想明白了其中關(guān)節(jié),她心頭憂慮盡去,臉上綻放如春花般的笑容,“既然這樣,那我也用不著生氣了,趕緊去勸勸我娘和嬸嬸,二位嫂嫂,寧真告退!”
看著夏寧真蹦蹦跳跳地開心離去,二女都是寵溺又欣慰地笑了笑。
秦璃輕聲道:“說起來,寧真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吧?”
蘇炎炎笑著道:“最近是有不少的人旁敲側(cè)擊地問過此事,都是侯爵以上的,但你覺得京中哪家公子配得上她?”
秦璃小聲地說了個名字,蘇炎炎眼前一亮,暗道一聲不愧是數(shù)代后族的秦家,這挑男人的眼光著實厲害!
她琢磨一下,旋即呵呵笑道:“那要等高陽回來他自己想辦法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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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建寧侯府后院的輕松愜意,今日的國子監(jiān)外,氣氛就要凝重了許多。
血氣方剛的國子監(jiān)學(xué)子們坐在酒樓茶肆之中,嘴里聊的都是軍國大事,軍國大事之中,充斥的都是對建寧侯的怨氣。
“我曾以為,建寧侯才華驚世,智計卓越,當(dāng)為我等之楷模,但不曾想,如今掌權(quán),亦成了那種醉心名利之人,因小失大,致使雨燕州局面崩壞,實在令人扼腕!”
“一個人啊,走得順了,就總覺得自己什么都能辦到。在出發(fā)之前,大家都覺得,隨便派個人去都能談好和議,收回雨燕州,建寧侯去更是手到擒來,想來他也覺得這般成功,顯不出他的厲害吧,結(jié)果卻不想拖出了這么多的事情!”
“哎,說來我亦曾當(dāng)他為楷模,但如今看來,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一心為國的年輕人了。想著他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我就覺得好笑,真想當(dāng)面質(zhì)問他一句,他做到了嗎?”
“夏家一門雙侯,太后和陛下可謂恩寵之極,如今兄弟二人,一人失機,一人畏敵,慘死在敵人鐵蹄下的狼牙州七縣百姓何辜!還在雨燕州水深火熱之中煎熬的黎民何辜!”
“一門雙侯,是夏家之幸,非大夏之福!”
眾人說得氣勢洶洶,但其實也有很多的人有些懵逼,不明白這局勢是如何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的。
眼下的天下大勢也沒有多糟糕啊,怎么就說得好似建寧侯罪大惡極了一般。
他們有心替建寧侯說上兩句,但是如今發(fā)聲的都是國子監(jiān)中家世不俗的學(xué)子,身旁本就聚攏了一批擁躉,群意洶洶,他們又沒有當(dāng)初李知義那般風(fēng)骨,想了想便也沉默了。
沉默著,沉默著,竟還多了幾分對這些人的贊同。
“諸位,我打算上書朝廷,請建寧侯自請外放!諸位可愿隨我一道!”
“同去!同去!他若是戀棧權(quán)位,我等便去他侯府之前,日日誦讀他的岳陽樓記,看他還有何顏面賴著不走!”
“放你娘的屁!你們懂個什么東西,張口閉口就讓一個朝中重臣自請外放!你們這群豬腦子連建寧侯的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誰給你們的自信在這兒議論他的得失?”
一片贊同聲中,陡然插進了一個極不“和諧”的反對聲。
那反對聲還無比囂張,透露出對建寧侯極致的推崇和維護。
眾人循聲望去,徐大鵬和幾個翰林院庶吉士一道,一臉不悅地走進了酒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