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濱月、陳喆、沈六安……”
皇帝又一口氣喊出了十幾個名字。
李云咎聽得都有些發(fā)懵,“這些也都是和他們一樣,誤會你的?”
皇帝微微一笑,卻是悄然傳音入他耳中,“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真真假假,反正我就靠張嘴!
“怪不得柴嗣昌當時不讓我統(tǒng)兵,只讓我安心的砍人!
李云咎嘆了一口氣,傳音道,“估計有些人都不敢讓這些人露面了,否則反而被你所用,但這些人要是真的出來不少,你拿不出相應的賬本,又當如何?”
“那我就再問問他們真正想要什么,讓他們來赴死的人給得起的東西,難道我給不了?”皇帝淡然道,“他們給什么,我給雙倍,還不成么?”
李云咎無語道,“那你可真任性!
皇帝笑了笑,“我是大唐皇帝,要任性起來,誰能比我任性,誰有資格比我任性?”
李云咎也忍不住笑了,“是啊,好不容易才坐穩(wěn)那張龍椅,誰說不能任性一回呢?”
皇帝依舊笑著,只是笑容有些黯淡。
“我一定要坐這張龍椅么?一天天的呆在皇宮里,看著那些裝模作樣的官員,會很無聊的。我想去看山海,去看天山的雪,吹關外的風!
“龍椅本身就是天下最厲害的神通物,皇帝這身份,也是天下最厲害的武器。我又不是李氏,又不能代替你坐在龍椅上!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沈七七對他說話時的樣子。
……
月臺驛南側的一片楓林里,一個穿著錦衣,看上去很和氣的胖子就像是一個來看熱鬧的富商,坐在一張竹椅上。
他的身周停留著二十幾個人,聽著皇帝喊出的名字,他十分訝異的看著身前一名提著白鞘長劍的劍師,“沈六安,你和皇帝有什么事?”
這名叫做沈六安的劍師深深的皺起了眉頭,認真道,“我家中應該和皇帝沒什么干系!
這名胖子道,“你認真想想?”
沈六安凝重道,“應該沒有,我家中本身和皇帝也沒有什么仇怨!
胖子想了想,笑道,“我想也是!
沈六安暗中松了一口氣,胖子沉吟了一下,道,“好像之前那些被喊名字出去的人,好些都反而被皇帝收攬了,為了安穩(wěn)起見,要不你不要去了?”
沈六安馬上點頭應允,“屬下遵命!
這名胖子笑了笑,看上去有些滿意了,但他想了想,突然又覺得不放心,對著身邊的人說道,“算了,你們殺了他算了,以免節(jié)外生枝,到時候被追查起來也不好。”
“將軍!”
沈六安看似已經(jīng)放心的站在一邊,但其實心中已有所警惕,聽到胖子這一開口,他頓時面色劇變,直接朝著驛站之中狂掠而去。
但與此同時,胖子身邊那二十來人同時飛掠出去,其中幾名修行者速度極快,瞬間刀光劍影,將他纏住。
“徐胖子,你他媽的……”沈六安破口大罵,手中劍光潑灑,瞬間刺死了三人,但瞬息之間,他也是身上血光迸射,一句話沒罵完,已經(jīng)被刺出了幾個血洞,頭顱也飛了起來。
坐在竹椅上的胖子笑瞇瞇的看著他人頭落地,然后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肉,道,“你看,一下子就往皇帝那邊跑,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反心。”
這沈六安此時身首異處,是已經(jīng)不能罵人,否則此時他絕對要破口大罵,他媽的不是你要殺我,我才跑的?
“皇帝這老小子,厲害啊。不愧是李氏養(yǎng)蠱,一堆皇子里殺出來的人物。”胖子滿意的看著沈六安的人頭,忍不住又贊嘆,“人人以為他是藏匿了什么驚天修為,沒想到他殺人都不要自己動手。好一個帝王手段,殺人不用見血啊!
“你們也別有太大想法,沈六安萬一變節(jié),到了皇帝面前把知道的事情一說,不只是我們這些人倒霉的事情,你們玩命玩了半天,恐怕家里人也得不到好處,大家都白忙活,都白浪費這一條命了!边@胖子又笑瞇瞇的看著那二十幾個屬下,溫和的說道。
那二十幾個屬下都認真躬身行禮稱是,但心中卻是都在暗罵,幸虧皇帝沒點到自己的名字,萬一點到了,那自己什么都不做,也要和沈六安一樣掉腦袋了。
也就在此時,他們這些月臺驛之外的人突然又聽到皇帝的聲音清晰的響起,“今夜在這月臺驛,聽得見我說話的,以往你不管犯了何等重罪,過來做我護衛(wèi),我都可以特赦,且家中因此被牽連之人,也可免罪。若今晚立功者,家中因此被罰沒之祖產(chǎn),亦可一并發(fā)還。”
竹椅上的胖子原本看著自己這群屬下已經(jīng)放心了,但一聽到這話,他一下子變了臉色。
“霍…”
他才喊出一個字,一個名字都沒有喊完,二十幾個屬下之中,有七個人同時如箭矢破空般飛掠了出去。
……
“連罰沒祖產(chǎn)都一并發(fā)還?”
李去咎聽到皇帝說出這樣的話語,頓時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不是有點太狠了?”
皇帝淡然道,“有些人自己受些委屈是無所謂的,但祖輩留下的田地、房產(chǎn)被抄,他們卻無法承受,因為對不起的是祖上很多代人。”
皇帝解釋完這一句之后,又直接說道,“今夜赦免者,若救駕有功,按唐律賞賜之外,特賜吏身,家人也受此恩賞!
別說李去咎,就連石階上坐著的尉遲敬神都忍不住吐槽道,“你這不講道理了啊,不只是給人脫罪,還直接給一家子人能夠做官!
皇帝淡然一笑,“非常時用非常手段,關乎大唐存亡的功績,與開國時類比!
這一下真的是一片嘩然,四周山林之中甚至響起了許多壓抑不住的驚呼聲和怒罵聲。
這都和李氏隋末起兵的時候相比了。
那當時護駕有功,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人,是多大的功勞?
眼下諸方勢力以利益裹脅,弄來刺殺皇帝的諸多死士之中,除了和皇帝有家仇的人之外,其中肯定有大量重犯,其中甚至有很多是從死牢里偷偷撈出來的修行者。
皇帝這么一說,那這些人還會不會甘心賣命?
很多人本來就是無路可走,拼著自己的一條命給家里人換點好處,但眼下皇帝這么一說,不只是自己有光明大道可走,而且家里人也瞬間有了光明的前程,那這些人會不會陣前反水?
關鍵這樣的招數(shù)別的人根本沒法學,因為世間只有一個皇帝。
現(xiàn)在說這話的人,便是大唐皇帝。
……
坐在竹椅上的胖子已經(jīng)站了起來。
他看著那些拼命飛掠出去的屬下,眼神無奈得很。
月臺驛此時四周山林之中,有很多人和他一樣無奈。
他們和這個胖子一樣,心里想著的都是皇帝必定是隱藏了修為,皇帝敢如此做,他的修為和神通必定比上次和鄭竹、林甫對戰(zhàn)那次要強出很多。
但他們怎么都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帶上這樣一口豎箱,當場和很多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人和解,他們也想不到,皇帝竟然開始用這種手段挖墻角,挖他們的死士。
“你不想去試試?”
一名身穿猩紅色波斯袍的男子出現(xiàn)在胖子身后不遠處。
胖子轉頭看著這人,看了一會卻辨認不出這人的身份,便拱了拱手,道:“你認得我?”
“杜由簡。”這名男子看著胖子,說出了胖子的名字,然后接著道,“你可是身為大唐的暗樁,又變成了昔日突厥密諜司的司首,上了海捕文書的人;实劢鹂谟裱,你倒是真的可以去脫罪,說不定還能衣錦還鄉(xiāng)!
胖子嘆了口氣,道,“算了,拿人東西手短,吃人東西嘴短,受了別人這么多年的恩惠,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再想這種事情了!
他說完這些,突然警惕起來,“你該不會是想殺了我,以免夜長夢多?”
“去試試破軍神劍的劍吧。”這名身穿猩紅色波斯袍的男子平靜道,“你將這件事情辦好,答應你和你屬下的事情,我都會幫你辦妥,這件事情你要是不辦,之前答應他們的事情也都沒了!
“弄了半天,還是把自己搭進去了!
胖子嘆了口氣,卻不再多言,他整個身體一彈,就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羊皮筏子一樣,哧溜一聲朝著月臺驛之中飛射了進去。
這叫做杜由簡的胖子出現(xiàn)在高臺下方不遠處時,他看到高臺周圍已經(jīng)聚集了五十余人,他便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忍不住抬頭看著高臺上的皇帝,道,“圣上,我叫杜由簡,你知不知道我名字?”
在所有飛掠過來的人之中,他最胖,但速度最快,所以也最引人注意,此時他這一出聲,高臺上的皇帝點了點頭,“杜由簡,江淮杜氏,原本是涼州進奏院的密諜,明面上是走私人參的商行東家,實際刺探突厥軍情,之后卻被突厥人收買,成了突厥密諜司司首。”
杜由簡嘴角艱難的牽扯出一絲笑容,“既然圣上知道的這么清楚,怎么方才不喊我名字?難不成我比這些人都不如?還是我隱藏得太好,你以為我死了,覺得我不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皇帝看著他,“絕大多數(shù)人的罪我都可以赦免,好色貪財,乃是很多人的天性,但有幾個人的罪,我沒辦法赦免,這些人出賣了太多同僚和朋友。杜由簡,就是因為你變節(jié),我大唐至少有幾十個暗樁因你而死,原本那時突厥人也沒有什么完善的情報機構,結果你幫他們弄了個密諜司出來,云州那批糧草的運送路線也是因你而暴露,栗子堡三千守軍,其中過半是最后活活餓死的。據(jù)說你對手底下的人說過,你之所以那么做,是因為你覺得你在大唐壓根封不了王,但突厥給你封了個吳山王,要不是突厥后來亡了,這時候你恐怕安穩(wěn)的在吳山城做你的突厥王爺了吧?”
胖子面容微僵,然后自嘲的笑了笑,“還是選錯了路啊,誰知道那些突厥人這么不爭氣呢!
說完這句,他抬頭看著李去咎,苦笑道,“李老爺子,晚輩不才,來試試你的劍!
他說完這句,右手從衣袖之中探出,右手之中握著一柄青色的短劍。
這種可以藏匿于衣袖之中的短劍很符合他這種暗探的身份,然而當他體內(nèi)的真氣開始涌入這柄短劍的劍身時,他的身周涌起一層黑霧,整個身軀仿佛憑空消失。
與此同時,夜色里,似乎有幾道黑影朝著李去咎涌了過去。
“魑魅魍魎!破!”李去咎一聲冷笑,一道狂暴的劍氣朝著空中某處涌去,嗤的一聲裂響,握著青色短劍的一條斷臂先行出現(xiàn)在空中,隨著鮮血的淋灑而墜落,接著斷臂的杜由簡才從空中墜落下來。
他看著自己手臂斷裂處噴涌的鮮血,臉上沒有絲毫痛苦的神色,卻是充滿更多自嘲的神色。
“我當年說的難道不對么?”
他墜落在地,艱難的站穩(wěn)之后,忍不住搖了搖頭,看著李去咎和皇帝,這才有些惆悵的嘆了一口氣,“在大唐,像這樣的大劍師當年都沒有能夠成為大唐開國二十四功臣之一,像我這樣的人,在大唐混死了又能爬多高呢?”
李去咎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自然不想和杜由簡這樣的人多話,但他的確沒有想到,自己方才那一劍竟然沒有能夠殺死這人,只是斬落其一條手臂。
這人的法門有著十分獨到之處,但他的確不想這種人再多呼吸大唐的空氣,他的劍沒有絲毫猶豫的斬了出去。
一道實質般的劍罡掠過杜由簡的脖子,杜由簡的頭顱掉落在地,在破碎的石階上滾動。
皇帝看著這人的頭顱,想到案宗上那些因為此人而枉死的暗探們,他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
終于死了一個想讓他死,卻好多年難覓蹤跡的。
“林海平,陳奪墨,葉涵,你們幾個在不在,在的話,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和我一戰(zhàn)的機會!
你們兩個人在不在?在的話,我可以和你們一戰(zhàn)!
他點了點頭之后,提起了興致一般,發(fā)出聲來。
李去咎看了皇帝一眼,他知道那些人估計也是皇帝想殺很久卻殺不著的人,但皇帝未必是真的手癢,只是這么一喊,對于有些主事者而言,這就是無法拒絕的誘惑,那些人哪怕不敢和皇帝對決,他們身后的人估計也會逼著他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