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留白所在的馬車車隊,在沿途的驛站不斷的更換馬匹,然后夜以繼日的朝著長安行走。
這些馬車都是特制的,外表看似普通,但其實車廂內里便是按照床榻設計,主要就是為了照顧這些女眷,長途跋涉起來不至于太過勞累。
這種特制的車廂,在去往玉門關的路上和玉門關回程的路上,在一些驛站都準備了好些個。
顧留白從來都不覺得吃苦是一種美德。
對于一些為了彰顯自己清正廉明而沒苦硬吃的官員,他更是嗤之以鼻。
誰喜歡吃苦呢?
誰不喜歡過更舒服的日子?
在遠離洛陽戰(zhàn)場,朝著長安趕的路上,他時不時的在想一個問題,安知鹿的這支大軍多數是來自幽州和松漠都督府,無論是幽州的那些底層軍士,那些民夫,還是奚族、同羅、契丹的那些軍士,他們的日子自然是沒有洛陽的那些殷實人家過得好的。
那他們若是真正打入了洛陽,見到這么大一座城里,有無數人在過著他們之前想都未曾想過的日子,那這些人,他們會怎么想?
對于這場大戰(zhàn)的結果,他覺得沒有什么好想的。
軍隊作戰(zhàn),洛陽方面的軍隊絕對不會是安知鹿這支聯軍的對手,如果這些門閥刺殺不了安知鹿,那么洛陽陷落會是必然。
而后面?zhèn)鬟f來的軍情,也直接印證了他這個判斷。
安知鹿的戰(zhàn)略意圖十分簡單,攻下洛陽之后便直驅長安,將整個大唐的調度體系徹底擊碎,才有可能彌補他大軍的后勤補給問題。
你們的糧草運輸和軍械補給井井有條,我跟不上,那我必輸無疑。
但如果大家都差不多,都要靠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甚至都要靠搶,那我們幽州軍恐怕就比你們這些習慣于配給的軍隊來得靈活。
如此一來,潼關就自然變成洛陽和長安之間,最適合阻擋幽州大軍的要塞。
顧留白的確是想和安知鹿好好談一談,看看是否能夠將安知鹿拉到自己和皇帝這條路子上來的。
然而在見過了安知鹿的決心之后,他便明白既然大家各有想法,那就只能成王敗寇,大家拳頭說話,他是可以在潼關開始介入的。
然而和賀海心所說的一樣,除非這些門閥真正和他聯手,否則他不覺得潼關能夠守住。
從安知鹿眼中的信心,他已經明白,對于安知鹿而言,自己也是有弱點的。
顧留白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可以拼命,但自己真的無法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讓龍婆和師伯他們,去身處險境。
而且安知鹿既然已經準備好了和他會在戰(zhàn)場上見,那他自然會有所準備。
如果說王幽山是可以真正威脅玄慶法師的敵人,那得到王幽山傳承的安知鹿,自然也是可以真正威脅他的敵人。
……
當一場秋雨突然降臨時,甘棠驛之內,走出了數名身穿錦衣的人,他們到了門口,迎接走下馬車的顧留白等人。
為首一人乃是京兆尹王洞玄。
在長安的時候,他和顧留白也見過幾次,頗有禮數。而他和顧留白之間,還有一層關系,他兒子是王仁山,而王仁山就是盧樂天的好友之一,一起搞天命樓的。
沈若若一看到驛站門口杵著的人是王洞玄,她頓時撇了撇嘴,知道太原王氏他們是來談判來了。
顧留白也不廢話,沖著王洞玄回了一禮之后,就笑瞇瞇的說道,“進去坐會?”
王洞玄頓時擠出了個笑容,“顧道首請隨我來!
他將顧留白領到最靠里的一個靜室,這個靜室內里焚著香,放著些吃食,窗戶開著,可以看到窗外的蘆葦蕩。
“好景色!大唐這些驛站,果然沒有一個是不具匠心的。”
顧留白頓時贊嘆了一聲。
秋雨之中,蘆葦蕩在風雨中起伏,白絮微濕,搖擺不定,與遠處山巒的暗紅色楓影交織,勾勒出一幅深秋里獨有的蕭瑟美景。
王洞玄現在心里頭都是蕭瑟,美景倒是看不見的。
他知道和顧留白也不用多余的廢話,只是令人拿來茶水,然后就開門見山道,“顧道首能否協(xié)守潼關?”
顧留白道,“我是個生意人,生意當然能做,就看怎么談條件了!
這個回答沒有一點出乎王洞玄等人的預料,王洞玄點了點頭,道,“請顧道首協(xié)守潼關,需要付出什么樣的條件?”
顧留白笑了笑,道,“這就簡單了,我泰山大人特別擅長打仗,就把軍隊全部交給他,讓他打仗就行,他出事情我可不能不管,到時候自然就開始賣命了!
王洞玄的神色略微有些嚴肅起來,他和周圍數人對視了一眼,然后才道,“交多少軍隊給他?”
顧留白嘆了口氣,道,“我剛剛不是說了么,將軍隊全部交給他…是全部。天下的兵馬,所有的軍隊,都歸他統(tǒng)一調度。如果誰不接受調度,誰陽奉陰違,那就把他踢出去!
“天下兵馬盡歸裴氏調度?”王洞玄等人的臉色瞬間大變。
顧留白卻面色平靜,道,“至于今后,打完叛軍之后再說!
王洞玄等人一時臉色烏沉,都難以搭話。
這打完叛軍之后再說,怎么說?
天下兵馬都在裴氏手中,那皇帝接著便開始在朝中大刀闊斧的變法,到時候他們又能怎么樣?
王洞玄連連深呼吸,然后才道,“顧道首,那我們有何保障?”
“你們想太多了,做個生意而已,沒有人想整死你們!鳖櫫舭椎坏溃澳銈冃睦镆彩智宄,皇帝不會不顧及你們的功績,只是不想很多時候被你們押著做事,還有就是不能占住所有位置,分出點位置來給那些所謂寒門的有本事的人而已。皇帝到底什么想法,你們難道不清楚?”
王洞玄沉默片刻,道,“這種事情,真正做起來,不知道圣上會推進到何種地步!
顧留白嘆了口氣,然后看著王洞玄道,“關鍵這種事情,你能做主么?若是你沒辦法拍板,那我們今日里說什么都是虛的。做不成生意的。”
王洞玄苦笑起來,道,“至少我們必須先徹底弄明白顧道首的態(tài)度!
“那倒是可以和你們說說!鳖櫫舭孜⒅S的笑了笑,“我手里頭沒什么兵馬,要想有,也只能向皮鶴拓他們借。我和安知鹿相比,優(yōu)勢只是修行者數量多,但你們幾個門閥加起來,修行者不是也占著絕對優(yōu)勢?”
王洞玄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只是苦笑。
顧留白接著道,“你們自己刺殺不成,想要我協(xié)助,其實不就是想著我這邊八品多一些,幫你們之后,殺他會容易一些?但你們留著自己的修行者不去冒險,要我們去冒險…這打仗是軍隊和修行者加一起的事情,純粹想用我這邊的力量去解決?如果你們是這么想的,不肯讓我們調度軍隊,你們的人馬和我的修行者割裂的態(tài)勢,那你們何必用我們的修行者?”
王洞玄依舊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嘆了口氣。
“其實不愿意這么干也正常。不過你們自己得想想清楚,和安知鹿的想法和手段相比,我們的想法,不知道有多溫和。哪怕你們覺得你們會死,那你說拖個兩百年的好日子之后死好,還是被人暴打一頓,直接打死的好?更何況生意有很多種做法,誰一定要你們死了?”顧留白平靜的看著他,道,“我老老實實的說了我的真正想法,那王京兆,你也得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們的真正想法。”
王洞玄猶豫了很久,才慢慢說道,“若是顧道首不幫忙協(xié)守潼關,長安可能會陷落!
顧留白笑了笑。
“你們的意思其實就是我如果不出力死守潼關,那你們守不住潼關就破罐子破摔,讓長安也守不住算了!彼χ粗醵葱,道,“你們大概是覺得我和皇帝自然比你們更在意長安,誰要是更在意,誰就是輸了。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們要是這么想就錯了,我大不了將明月行館遷去南詔。到時候我就更不管安知鹿,他怎么打你們我不管,南詔往外,哪里有好處,我就往哪里弄。到時候反正皇帝和李氏機要處也搬去南詔的話,我們做什么,還是正統(tǒng)。你們到時候就自然會知道,你們喜歡的是安知鹿的手段,還是皇帝溫和變化的手段。”
王洞玄的臉色頓時發(fā)白,“你…你…會舍得放棄長安?”
“說句玩笑話,我冥柏坡長大的,我在長安算什么?”顧留白說著是說句玩笑話,但此時說著卻是收斂了笑意,他看著王洞玄很認真的說道,“我娘要守著的是大唐,不是一個長安。長安都是你們的官,我的明月行館可都沒有在長安有一個官。你們覺得現在李氏是吃人的老虎,那把老虎趕跑了,到時候一群狼搶肉吃,那到時候活下來的可未必是一群狼,可能就是里面最強壯的那頭狼了。你們覺得你們是最壯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