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guān)你的任命文書在十日之內(nèi)應(yīng)該就會下達!
鄭仲夏提了一鍋燉好的羊肉放在安知鹿面前的矮桌上,然后拒絕了安知鹿遞過來的碗筷,“吃過了,而且我看你的胃口,這一鍋你吃都指不定夠不夠!
安知鹿笑了笑,“吃不吃得夠是一回事,給不給你遞碗筷是一回事!
“這是當(dāng)成兄弟才有的待遇?”鄭仲夏也笑了笑,自己倒了杯茶喝,然后看著已經(jīng)開吃的安知鹿認真道,“這絕對是破格提拔,不過你也別當(dāng)真,可能你到時候赴任到揚州地面上沒幾天,太子就起兵了,到時候你在揚州可能就會給一些叛軍給圍了,到時候就又要率軍打仗,這東西就變成個虛職。”
安知鹿用一張胡餅包著幾塊羊肚子上的肉,用力的嚼著,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我最近有點開竅了,我和你說說,你看我說的對不對,是不是真的開竅了。”
鄭仲夏笑道,“你說說看!
安知鹿道,“明面上看似那些官員的注意力都在佛宗這件事上,但佛宗的好處其實他們撈不到,都落在李得意和皇帝的手里。我能被這么破格提拔,主要還是那些大人物都想利用我刺激太子,軍方現(xiàn)在的人大多是裴國公派系的,裴國公被使喚來使喚去的,而且他們接下來肯定受排擠,軍權(quán)被削,所以但凡有軍方的人員提拔,軍方的人肯定都賣力的往上抬。其余門閥心里也很清楚,鄭氏門閥這次背了這么大一個黑鍋,我這也算給你們鄭氏門閥的一個補償,他們也樂得你們退出長安的權(quán)勢爭奪,把長安的肉放出來,所以他們很樂于在遠離長安的地方給你們一塊地方經(jīng)營。光是這些,就足以讓這種平日不太可能達成的破例提拔順理成章,更何況那些真正看得明白事情的人知道接下來肯定要打仗,我肯定還是要被使喚著帶兵打仗,這位置我呆不了多久,給我也無所謂。”
鄭仲夏有些震驚的看著安知鹿。
似乎每次來看安知鹿,安知鹿的氣質(zhì)都和之前沒什么兩樣,但他現(xiàn)在知道,這個看似一直沒怎么變化的胖子,其實軀殼里的東西,每天都在發(fā)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
這變化很驚人。
在祖龍地宮里求存的時候,這人在權(quán)謀方面還是個新兵蛋子,但這才過去沒多少天,他就已經(jīng)好像在朝堂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一樣。
“你這悟性真的很嚇人!彼粗仓,認真的說了一句,然后道,“你基本上說全了,但在大唐論事情,最不能漏掉的就是皇帝,別人得考慮在皇帝的規(guī)矩下合理的搶肉吃,皇帝考慮的則不是搶肉吃,而是怎么搞好平衡,怎么保證這個龐大的帝國運行。如果整個大唐真正擁有權(quán)勢和軍權(quán)的人只有他和其余門閥,那一不小心就變成他和門閥的對立,如果有第三方的勢力,比如顧道首這種從中互相牽制,那有時候事情會更好辦。兩只腳的椅子都站不穩(wěn),至少得要三只腳,像你這樣的人物,在他看來也算是第三方勢力。”
“這倒是不難理解,比如外面州域的大官都不能是一個派系的!
安知鹿說話間已經(jīng)吃了兩張胡餅,半鍋羊肉,他也沒停下來的打算,他吃東西也不挑挑揀揀,從鍋子里夾肉也是從一角開始夾,然后挨著最先夾起的那塊肉,周圍一塊塊夾過去,所以他鍋子里的肉不是均勻的淺下去,而是靠近自己身邊的半鍋空了,另外半邊則是滿滿的沒動過。
這更是讓鄭仲夏感覺這個外表看上去很粗鄙的胡人胖子擁有極佳的耐心。
安知鹿突然笑了起來,問道,“鄭兄,你說太子為什么就那么討厭我,他自己有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鄭仲夏一愣,道,“你這問題倒是問得有趣,我倒是也想不明白,以他的身份,為何偏偏要和你過不去,你和他之前原本也沒什么利害關(guān)系,就是不相干的人!
“這世上可沒有什么天生不對付的人!卑仓箍粗嵵傧,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他自己想沒想明白到底是為什么,但我倒是想明白了,他是太子,就覺得我這種人就應(yīng)該跪在他腳下舔腳巴結(jié)他,給我一點機會我就得感恩戴德,但他就是沒有想到,偏偏他最看不起的這種人還敢不聽他使喚。”
“這感覺就應(yīng)該像是他去逛窯子,他覺得窯子里的姑娘要是被他點著陪他睡覺,那都得覺得這是幾輩子修來的服氣,隨他怎么折騰都要真心實意的喊舒服,但沒想到這個被他點到的姑娘還不樂意和他睡,轉(zhuǎn)頭什么嫖客都可以睡,但就不喜歡和他睡,這他怎么受得了?”
“哈哈哈。”鄭仲夏被安知鹿逗得大笑,“你這話說得精彩。”
安知鹿卻是又認真起來,他慢慢的說道,“其實我也想明白了為什么在幽州我第一次見到顧十五和裴二小姐的時候,裴二小姐就不怎么喜歡我,因為那時候我太想攀附著高枝往上爬了,自己幾斤幾兩還不知道,還沒幫裴二小姐她們做過什么,就掩飾不住自己這種想法,太著急了。倒是我那個兄弟安貴,他就知道自己有什么樣的本事吃什么樣的飯,很守本分。他當(dāng)時就沒幻想說和裴二小姐她們萍水相逢,她們就能帶他到長安來給他榮華富貴,所以他反倒是比較討喜!
鄭仲夏一怔,旋即道,“還糾結(jié)過去的這檔子事情?你要是當(dāng)時能跟著裴二小姐,估計可混不到現(xiàn)在這位置。”
“命不夠好啊!卑仓拱腴_玩笑半當(dāng)真的說道,“像安貴這樣就安穩(wěn),像我這樣,每一步都要拼命!
鄭仲夏看著安知鹿并沒有被過往影響情緒,便笑了笑,問道,“既然你現(xiàn)在似乎真的開竅了,那你幫我想想,按照最新的密報,鐵流真和顧道首的確應(yīng)該結(jié)盟了,但鐵流真并非是個純粹的修行者,他其實更為在意的是大食的未來,但大食缺的可不是修行者,哪怕顧留白給他一些修行者支持,哪怕再給他一支軍隊,大食的衰敗是肉眼可見的。吐蕃和回鶻已經(jīng)擠壓掉它的生存空間!
“簡單點,就是大食也需要賺錢的地方對吧!卑仓顾坪醵紱]仔細思索,便輕易得出了結(jié)論,“就是它現(xiàn)在的買賣做得越來越差,除了原先的買賣做不過吐蕃和回鶻之外,新生的賺錢買賣也輪不到它,那如果關(guān)外沒有生存空間,就只能朝著大唐境內(nèi)來了!
鄭仲夏愣了愣,有些震驚道,“顧十五有可能想讓大食人在關(guān)內(nèi)找到生存空間?”
安知鹿這時候已經(jīng)把羊肉全吃完了,還在用餅子蘸著汁水吃,“既然他都有辦法能夠讓皮鶴拓好好占著南詔,那讓大食在關(guān)內(nèi)找到點生存空間也不是什么難事,關(guān)外商路上的生意做不得,沒有足夠的錢財養(yǎng)軍隊,就越發(fā)不能在關(guān)外獲利,要擺脫這種看似根本無法擺脫的泥潭,那只有徹底換個環(huán)境,不在那個已經(jīng)注定找不到肉的碗里找肉吃。我們大唐的茂州、黨州、西州,這些羈縻州其實不都是外族搬遷來的么?要是讓我想辦法,那也簡單,如果太子起兵反叛,到時候和皇帝一說,說大食可以出兵幫助平亂,那皇帝會很樂意開辟一條通道讓大食進來。進來之后真幫了大忙,弄個羈縻州給他們呆呆,恐怕大唐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覺得這對大唐是極其有利的事情。”
鄭仲夏眉頭大皺,“所以在你看來,顧道首已經(jīng)在想辦法擁有私軍?”
安知鹿無奈的嘆了口氣,“鄭兄,我怎么感覺你反而沒開竅了呢?像他這樣的人物,無論什么時候都會擁有在大唐站穩(wěn)的根基,他怎么可能有了修行者就會嫌棄世俗軍隊的力量?”
鄭仲夏點了點頭,然后下意識的輕聲道,“你要的那批工匠,已經(jīng)安排去了揚州!
安知鹿又從衣袖里掏出一張羊皮小卷,輕聲道,“再按我這要求,送批人去幽州!
……
錯子山,提心吊膽的突厥婦孺?zhèn)兘K于等到了突厥戰(zhàn)士們帶著大量的戰(zhàn)利品歸來。
阿史那葉賀的營帳里,還在養(yǎng)傷的許推背坐在火盆邊上烤火,他看著阿史那葉賀的軍師柳暮雨遞過來的密報,忍不住嘆氣,“娘的,厲害還是顧十五厲害,狗也是真的狗,差使人干活還要讓人欠人情!
柳暮雨身邊一名突厥黑騎的頭目就想不明白了,忍不住就問,“軍師,這情報上說,漠北的那些苦行僧提前警告了回鶻的那幫子人,所以回鶻來的就血旗將軍的那一批騎軍,后面估計不會有什么大軍過來報復(fù),但顧十五和漠北的那些苦行僧有交情,是因為他讓那些苦行僧替他教導(dǎo)一名少女修行?那幫苦行僧該不會…”
許推背突然哈哈笑了起來,他深表同情地看著這名剛剛從回鶻領(lǐng)地回來,消息還不靈通的突厥黑騎,笑道,“兄弟,你這話說得可能誰都保不住你人頭啊。你知不知道這女的現(xiàn)在是誰?”
這名突厥黑騎一愣,“誰?”
“是你們未來大汗的老婆啊。阿史那溫傅心中的月亮!痹S推背樂不可支的看著這名突厥黑騎,道,“那些苦行僧可沒你想得那么好色。”
柳暮雨生怕許推背再說出什么葷話,他微笑解釋道,“漠北的苦行僧們得到了一名鐘意的底子,這名弟子得到他們的傳承,他們這一派的傳承甚至將來有可能會因此在大唐中興。這只能說明顧十五確定自己送過去的人能夠承受住這些苦行僧們的考驗,能夠令他們滿意。漠北的這些苦行僧要找到一名滿意的弟子很難,要找到一名來自大唐,能承受修行之苦的弟子更難。因為這名弟子的原因,他們自然會選擇配合顧十五的整體戰(zhàn)略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