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亮從漆黑的世界里垂落。
安知鹿發(fā)現(xiàn)自己能動了。
他看到黑暗在退去。
周圍的世界就像是一個漆黑的坑洞被打開,隨著光線的進(jìn)入而漸漸變得真實。
活動著的東西最先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之中。
他首先看到的是青衣道人曾經(jīng)看了許久的那條河。
這只是一條普通的小河,彎彎曲曲,河水靜靜流淌。
然而它首先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之中,當(dāng)周圍的世界還是漆黑一片時,這條首先沐浴在光亮之中的河就像是一條在搖頭擺尾的龍。
安知鹿愣了愣。
然后一切恢復(fù)如常。
黑夜還是黑夜,但已是在人間。
他的頭突然撕裂般的劇痛,好像真的有無數(shù)的小獸在里面啃他的血肉,但與此同時,他感到眉心之中似乎多了一顆泥丸。
泥丸不斷的釋放著強大的元氣,輕而易舉的和他的真氣糾纏在一起,他甚至感應(yīng)到自己所修的蠱道法門也起了變化。
他的體內(nèi)原本是沒有本命蠱的。
按照他自己琢磨出來的蠱道,那條來自墮落觀的蠱蟲并不在他的體內(nèi),然而此時當(dāng)他的真氣不斷改變,那顆泥丸析出的元氣漸漸和他的真氣融為一體,這顆泥丸在他的感知里,變成了一條透明的蠱蟲。
它的精神力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觸手和他的精神力結(jié)合在一起。
提升他的感知,更好的控制他體內(nèi)的真氣和氣血的運行,調(diào)理著他的臟腑。
只是如此也就罷了。
不過是一個更為強大的本命蠱。
在撕裂般的劇痛之中,這條蠱蟲的每一縷精神絲線,似乎都在對他呢喃,都在對他說話。
一時間涌入他腦海之中的畫面,記憶,文字,讓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腫脹起來,似乎要炸開。
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又聽到了那青衣道人的聲音。
“永遠(yuǎn)不要覺得只有你聰明,別人都是傻子,永遠(yuǎn)不要低估你的敵人。”
“別想著自導(dǎo)自演,我會安排人來劫你的這些東西,你不要動用你剛剛得到的這些東西!
當(dāng)這樣的聲音響起時,那些雜亂無章的呢喃聲迅速退去,許久之后,又變成了一道道偶爾想起的竊竊私語。
安知鹿劇烈的喘息起來。
他身上的汗水如泥漿般從毛細(xì)孔中滲出。
撕裂般的痛楚也漸漸消失,他開始恢復(fù)了正常的思索能力。
“他審視了我內(nèi)心所想,甚至連我要自導(dǎo)自演,讓人劫了這一車隊的東西都知道?”
“他的神通竟強大到了如此地步,但他此時不像是個活人,難道只是借用了某個人的身軀?”
“他到底是誰,為何要幫我?”
哪怕是夏夜,河畔濕熱,但想到方才如被囚禁在地底深處的黑暗之中,想著那種冰冷得可以鎮(zhèn)壓他神魂的氣機,他還是感到刺骨的寒冷。
當(dāng)竊竊私語聲不斷響起,他甚至聽到了其中的咒罵聲。
“司徒擎城?”
他愣了愣。
他沒見過司徒擎城,但此時這咒罵聲響起時,他自然而言的知曉這是司徒擎城在咒罵,在不甘的咆哮。
但當(dāng)他靜心去感知那竊竊私語聲時,司徒擎城殘存的意識似乎被那本命蠱的精神絲線瞬間抹滅。
他腦海之中瞬間清晰的出現(xiàn)了許多東西。
一些從未有過的見知,一些從未接觸過的法門。
其中一些法門的精妙程度,甚至讓他身體都忍不住的戰(zhàn)栗起來。
這時候他突然有些恐懼。
他意識到自己還能夠活著,只是因為安貴,只是因為自己不肯殺安貴,不肯全盤接受楊氏的安排,甚至在他內(nèi)心深處,有朝一日,如果有可能擺脫楊氏的控制,他要連楊氏一起對付了。
他再看著眼前那條河的時候,他感到了一絲悔意,一絲說不出的感慨,以及一種難以言明的憎恨。
安知鹿無疑是聰明的。
哪怕只是精神力觸碰之后的一絲余韻,他此時腦海之中還是生出了一個念頭,“難道這人曾經(jīng)也面臨過我這樣的選擇,只是他當(dāng)時并未做我這樣的選擇?”
……
乾縣的清晨依舊帶著血色。
扶風(fēng)郡叛軍主力已經(jīng)盡數(shù)損失在了這一戰(zhàn)之中。
只是這一場大戰(zhàn),這樣就算勝了么?
裴國公站在高臺上,平靜的看著已成一片焦土的城池,看著曠野之中的尸海,他卻是莫名的嘆了口氣。
扶風(fēng)郡可以收回,重歸長安的管轄。
但是南詔呢?
高麗呢?
尋常邊軍統(tǒng)軍的大將,恐怕也無法窺得整個大唐的全貌,無法知道大唐在接下來數(shù)年,可以調(diào)用打仗的軍力有多少,可以花在打仗上的銀子有多少。
但他十分清楚。
這一場大戰(zhàn)之后,至少在接下來三年,大唐無法組織起足夠強大的軍隊,收回南詔。
絕對沒有足夠的軍隊去徹底擊潰皮鶴拓的大軍,但仗還得打,還得有將領(lǐng)率軍去讓皮鶴拓?zé)o法肆意的擴張。
但這并非是重點。
吐蕃也好,回鶻也好,都會迎來迅速壯大的機會。
不管這些國度和大唐的關(guān)系如何,對于他這樣的將領(lǐng)而言,當(dāng)一頭羊一頭牛變成一只老虎一只獅子,那總不是什么好事。
一直等到一名幕僚快速走到他身后,輕聲稟報了某人要來的信息,他的眼中才出現(xiàn)了一絲喜色。
這女婿,比親生的兒子還得力啊。
“走,給我備馬,我去接他去!
……
聽到道上的幾名軍士說裴國公會過來,顧留白索性在道邊挑了一個風(fēng)景還算不錯的地方歇了下來。
畢竟連番戰(zhàn)斗,而且不斷趕路,鐵人也有點吃不消。
等了半個時辰,在營帳里躺著的他聽到了馬蹄聲,他走出營帳,便看到裴國公和十余名隨從已經(jīng)一溜煙的過來了。
裴國公大概是怕煙塵涌到他們這片營帳里,遠(yuǎn)遠(yuǎn)的就跳下了馬,快步走了過來。
“賢婿!”
裴國公一看顧留白就心情大好,出聲打招呼時聲音都顯得有些肉麻。
顧留白回了一禮,也直接喊道,“泰山大人。”
裴國公心中高興,卻是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這次沒你恐怕真要糟。”
顧留白知曉輕重,也不廢話,對著他使了個眼色,兩人朝著營地旁的野地走去,走出了一陣,他才說道,“這糟的事情恐怕還在后面。”
裴國公眉頭大皺,也不說話,示意顧留白趕緊說。
顧留白就將鄭氏私軍、那些火器和私鑄惡錢的事情都和他飛快說了說。
“那這的確要糟。”裴國公臉色瞬間難看起來,“那我估計一時半會都回不了長安,哪怕扳不倒我,估計也不會讓我馬上回到皇帝身邊,有商有量的。我得趕緊給他們傳個信!
顧留白道,“那最好不要用軍方的渠道。”
“這點小事還不放心我?”裴國公忍不住笑了笑,招手喊來一個人吩咐下去,等到那人走遠(yuǎn),他卻看到顧留白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微微一怔,卻聽到顧留白認(rèn)真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問你個事情,白草圓當(dāng)時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