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渭河河水倒映著深紅色的晚霞,宛如有一層火在燃燒。
河面上突然響起激越的鼓聲,竟有一艘龍舟自東而來,在水面上疾馳,快如離弦之箭。
韓囚墨正率著自己的部下沿著河邊蘆葦蕩旁的小道往東行走,循著鼓聲望去,看到一條這樣的龍舟,不由得一愣,接著他看清龍舟之上站著的一道身影時,頓時驚喜的站立在馬鞍上,揮手放聲大呼,“老薛!是我!”
鼓聲驟停,龍船上那些奮力劃槳的漢子頓時慢了下來,在薛景仙的指揮之下,慢慢朝著河邊靠了過來。
薛景仙很快跳上岸來,等到看清韓囚墨身邊帶著的那些軍士一個都不缺,他有些意外,“你將他們平安送到渡口了?那宿養(yǎng)晦沒起歹意,沒安排人截道?”
“這說來話長。”韓囚墨苦笑了一下,點了點河上的龍舟,問道,“你這是又玩弄什么玄機?”
“你這廝!毖跋稍鞠肓R,但看著韓囚墨平安無恙,他還是笑了起來,解釋道,“沒事就好,你派人給我送信,我正巧遇上了,你倒是怕這宿養(yǎng)晦想要對付我,但我只覺得這人不會放過你們。但我就手頭上這些人,想要去救你,無異于送死。我思前想后,想到聶村那邊有賽龍舟的習俗,他們這龍舟劃起來,一時半會這河上沒什么船能追得上。我想你們不是走河邊小道么,我便許以重金,請了他們村上一批劃龍舟最快的人,就劃著龍舟趕過來。我想若是他們來截殺你們,我龍船上有弓箭手,或許能夠阻攔他們一下,讓你們有機會逃到河上,只要能上了龍舟,他們就很難追上了。哪怕不能救你們?nèi),救上一個是一個。就是怕我趕過來晚了,你們已經(jīng)全部伏尸當場,或者被宿養(yǎng)晦抓回槐芽鎮(zhèn),那真是…!
“虧你想得出這樣的辦法!表n囚墨無限感慨的輕聲道,“不過說實話,時間肯定是趕不及,哪怕時間趕得及,龍舟也未必能救得了我們的命。尉遲典那個狗東西在河上安排了自己的部下假冒水賊,領頭是碧玉峽的修行者祁連禾秀,是盛英老婆的親弟弟。跟著祁連禾秀的那批人都是精銳的軍士,這些劃龍舟的人固然一時劃得快,但恐怕難以擺脫,還是會被追上,更何況這種龍舟上多了人,很容易打橫,很容易翻覆!
“到底怎么回事?”薛景仙聽得臉上變色。
韓囚墨令部下下馬休憩,自己拉著薛景仙到了遠處道邊,道:“宿養(yǎng)晦這會應該死了,我們走的時候還沒死,我割了他幾百刀,掛在那河邊的柳樹上了,這會估計死了。祁連禾秀這狗東西也死了,被個婦人活活咬死的。這狗東西率眾冒充水賊也就算了,謀財殺人也就算了。竟還綁了一對新婚夫妻,將那男子殺了烹了吃肉,將那女的輪奸了兩天,還讓她吃自己丈夫的肉。”
先說完這些,他才將自己帶著顧留白等人進槐芽鎮(zhèn),如何看到宿養(yǎng)晦虐殺陳鋒等人,離了槐芽鎮(zhèn)之后,又如何被堵住,以及顧留白這些人宛若天神一般將那些人殺個精光的事情,全部細細說了一遍。
薛景仙震撼無言。
他明明知道韓囚墨說的話不會有假,但他是和顧留白等人一起宿營呆過一夜的,他完全無法將這些人和韓囚墨說的這些人聯(lián)系在一起。
輕描淡寫的屠盡這一百幾十號人,其中還有祁連禾秀和宿養(yǎng)晦這樣的修行者,這種人物,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認知。
“我猜他們是長安那邊過來的,應該是裴國公的人,聽他們的意思,是想對付盛英!表n囚墨確定其他人離得遠,不可能聽到,但還是很慎重的在薛景仙的耳畔輕聲說道。
“就這么些人,想要刺殺盛英?”薛景仙知道長安的修行者厲害,但想著盛英此時擁有何等的軍力,他還是覺得震撼,他深吸了一口氣,旋即輕聲問道,“那你現(xiàn)在這是做什么,怎么反而折返回這邊來了?”
韓囚墨輕嘆一聲,道:“那梁公子殺完宿養(yǎng)晦那群人之后,和我商量,說他們此行隱秘,且危險,若是被盛英和司徒擎城等人確定身份,且鎖定行蹤的話,他們恐怕也很難脫身,見過他們手段的人越多,對于他們而言就越是麻煩,之前宿養(yǎng)晦過來截殺,他就仔細觀察過我的那些部下,他說其中有小半應該也是和我一樣的人,可以信得過,但其余那些人卻不足信,是掉頭就可以給宿養(yǎng)晦他們那種人賣命的。其實若是他們真沒什么本事,我若是被殺,那些個部下馬上就投了宿養(yǎng)晦,所以他想直接將那些人都全部殺了滅口!
薛景仙眉頭頓時皺起,但沒插嘴。
韓囚墨便接著說道,“我便向他求情,說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而且這些人也還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把他們給殺了滅口,就真的有點說不過去,我便提議說這樣吧,不如放他們一條生路,我?guī)е麄兿瘸鲲L郡外行走,大不了投裴國公的軍隊去。也比殺了他們滅口強!
薛景仙眉頭皺得更深,道:“韓校尉,你糊涂啊。”
韓囚墨一愣,“我這事做的不對?”
薛景仙看了一眼他那些部下,然后轉過頭來,聲音微寒道,“你是你這么想的,但你不能保證這些人的腦袋里面和你是一樣想的,你覺得這樣好,但他們可就未必這么覺得。這些人乃是貪生怕死的平庸之輩,他們好些未必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去投裴國公的軍隊。他們心中恐怕也明白自己的本事,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軍中博取到什么功名,與其如此,說不定偷偷逃脫,通風報信,或許還能獲得很多好處。韓校尉,你負責練兵練得多,但統(tǒng)軍不多,你心中可清楚,真正打起仗來,十個軍士里頭,至少有四五個心中膽怯,想往后退縮的,但他們沒法退縮,是因為小隊之中都有督軍,誰退就立即斬殺。你掌兵太慈,又沒有個防范的手段,你保著這些人走,這些人是活了,但肯定會出問題,你反而害了梁公子他們那批人!
韓囚墨臉色微白,但他還沒得及說什么,薛景仙又寒聲說道,“扶風郡鄭竹舊部和裴國公的大軍,兩軍人數(shù)加起來恐怕會超過三十萬之眾,兩軍若是在扶風郡之中糾纏,別說一日之間會有成千上萬的軍士死亡,被這戰(zhàn)事牽連的百姓,死傷都不知道有多少,現(xiàn)在裴國公的大軍還未到來,這一天之內(nèi),扶風郡之中被殺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梁公子這群人冒險前來行刺敵軍大將,若是能夠成功,盛英一死,司徒擎城就像是掉了一條胳膊,因此不知道能少死多少人。韓校尉,他們這是在打仗,不是平日里和人置氣,這些人,乃是巨大隱患!
韓囚墨咬牙道,“老薛,那怎么辦?”
“既然你已經(jīng)保下這些人,那你得看清這些人的真正想法,你得保證這些人沒法從你眼皮子底下逃脫,若有想通風報信換取錢財者,殺!”薛景仙道,“我隨你一起,我?guī)湍愣⒅@些人,F(xiàn)在你們和我一起去槐芽鎮(zhèn)!
韓囚墨一怔,“折去槐芽鎮(zhèn)做什么?”
薛景仙道:“尉遲典乃是盛英心腹,尉遲典這狗賊令人假扮逃兵、水賊,控制沿途道路,控制水道,這必然是盛英的計策,兵者,可以用詭道,但不能用喪盡天良的手段。我們這些人兢兢業(yè)業(yè)維持治安,反而成了這些人的眼中釘。我還做什么狗屁縣尉,我要用盡所能,助梁公子他們一臂之力。尉遲典既然將宿養(yǎng)晦安排在槐芽鎮(zhèn),槐芽鎮(zhèn)作為囤兵聯(lián)絡之地,自有軍情往來。如果我猜得不錯,梁公子這些人不在槐芽鎮(zhèn)肆意出手,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總不能將整個鎮(zhèn)子的人殺了滅口,但天黑之后,以他們的本事,恐怕能夠輕易避開人的耳目,進去殺人,并看看尉遲典是怎么和這些人聯(lián)絡的。從祁連禾秀他姐姐祁連蒼蘭那里找出盛英所在是一種辦法,找出尉遲典,從尉遲典那得知盛英所在,也是一種辦法。他們這種人物,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的,說不定都會有人停留在河上,看看是否有人和祁連禾秀去聯(lián)絡。更何況尉遲典這人也是很好的刺殺目標!
“草!”聽著這么多門道,韓囚墨頓時羞愧欲死,道:“老薛,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適合統(tǒng)兵打仗,我他娘的最多只能給人練練兵!
夕陽又落下去了些。
天色已然黯淡。
但薛景仙眼中卻是有一種無法用言語的光亮。
他看著韓囚墨認真道,“老韓,這能做好一件事,也是本事,但是在平時,有本事的人,卻又未必能做成什么像樣的事情,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亂世出英雄,我們這樣的人,沒有多少人脈,上頭沒有人刻意關照,只有這種時候,我們才有施展拳腳的機會!
韓囚墨覺得說多了傷自尊,他看著眼中有光的薛景仙說道,“今后你說什么,我就按著做就行了,走走走,去槐芽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