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轉(zhuǎn)動眼珠,視線所及,是一個佝僂著背、穿著破舊葛衣的老嫗背影,正背對著她,在角落里一個冒著熱氣的陶罐前忙碌。
爐火的光映著她花白的頭發(fā)和枯瘦的手。
她竟然……沒死?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茫然。
那穿心一劍的冰冷觸感,瀕死時無邊無際的黑暗,如此真實。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瞬間撕裂般的劇痛和生命急速流逝的空洞感。
可此刻,胸口被層層粗布包裹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鈍痛,提醒著她那并非虛幻。
老嫗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緩緩轉(zhuǎn)過身。
一張溝壑縱橫、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眼睛卻異常清亮平和,帶著洞悉世事的滄桑。
她沒有問她是誰,只是將一碗藥汁端到她唇邊,聲音沙。骸昂认氯ィ腥硕喙荛e事把你送到老身這兒來,閻王不收你,就好好活!
沒有解釋,沒有多余的言語。
沈矜雪順從地,幾乎是麻木地,就著老人枯瘦的手,小口吞咽著那苦澀到極致的液體。
藥汁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熱流,這陌生的苦味,這簡陋的茅屋,這不知名的老嫗,成了她沈矜雪“死后”的全部世界。
那個金尊玉貴的國公府嫡女,那個滿腹算計的沈矜雪,真的死在了那輛冰冷的馬車上。
活下來的,只是一個不知前路在何方的空殼。
老嫗沉默寡言,卻有一手神乎其技的醫(yī)術(shù)。
在她的照料下,沈矜雪胸口的致命傷竟奇跡般地緩慢愈合。
能下地走動時,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對著老嫗深深一拜。
沒有問姓名,沒有問來歷,有些恩情,問出口便輕了。
老嫗看著她,只緩緩道:“走吧。往南,暖和些,傷好得快,這世間路,遠著呢!
一個破舊的粗布包裹被塞到她手中,里面是幾塊干糧和一小串銅錢。
沈矜雪再次深深一揖,轉(zhuǎn)身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柴門。
門外,是早春清冷的陽光,照著一條蜿蜒向遠方、塵土飛揚的官道。
她緊了緊肩上單薄的包裹,邁出了第一步。
身后,那間救了她性命的簡陋茅屋,連同那個謎一般的老嫗,很快便隱沒在初生的草木和起伏的山巒之后。
沒有目的,只有老嫗?zāi)蔷渫系闹敢?br>
她不再是沈矜雪,只是一個面容蒼白、沉默寡言的過客。
她曾在江南水鄉(xiāng)的煙雨里,替人浣洗過堆積如山的粗布麻衣,冰冷的河水浸泡得十指紅腫開裂。
她曾在邊陲小鎮(zhèn)的驛道旁,支起過一個小小的茶攤,用廉價的粗茶換取微薄的銅板,聽著南來北往的商旅談?wù)撝b遠京都的風(fēng)云變幻。
偶爾,那個名字會不經(jīng)意地飄入耳中——“顧公子”、“侯爺”……
她握著粗瓷茶碗的手會微微一頓,隨即垂下眼,用布巾用力擦拭著油膩的桌面,仿佛要將那名字連同心底翻起的微瀾一同抹去。
她爬過險峻陡峭的山嶺,山風(fēng)呼嘯著穿過她單薄的衣衫。
她赤腳趟過湍急冰涼的溪流,腳下的卵石硌得生疼。
烈日將她曾經(jīng)白皙細膩的肌膚曬成一種粗糙的麥色,風(fēng)霜在她眼角刻下了細微的痕跡。
那個金玉堆砌、滿腹詩書才情的沈矜雪,被跋涉的風(fēng)塵、生存的艱辛一點點打磨殆盡。
只有那雙眼睛,在洗盡鉛華之后,沉淀下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像深秋無風(fēng)的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