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存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道理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顛撲不破,對如今的大虞來講,來自中樞或地方所出風(fēng)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于當(dāng)今天子太過強勢了。
權(quán)力之爭一向如此,一方掌握的多了,與之相對的就是另一方就會遭到削弱,而激化的矛盾解決不了,長此以往勢必會引發(fā)更大的動蕩。
在一些特有群體的心中,他們不愿看到一個事實出現(xiàn),即酷似太祖高皇帝的鐵腕統(tǒng)治,再一次的降臨大虞!!
他們恐懼的不只是那凌厲的政令與森嚴(yán)的法度,還有皇權(quán)徹底凌駕于一切之上,繼而有一批絕對忠于皇權(quán)的鷹犬頻頻出擊,這會導(dǎo)致藏于暗處的盤根錯節(jié)之利,還有于無聲間享有的種種特權(quán),被一一斬斷甚至是拔除!!
人性就是這樣。
當(dāng)過于緊繃時,就希望能喘口氣,這樣一切還都有的轉(zhuǎn)圜余地。
這也是為什么太宗克繼大統(tǒng)后,采取的是懷柔政策,由此也使一些繃到極致,快要斷掉的弦得以緩緩松弛,繼而使不好的事沒有發(fā)生。
可如今時移勢易,天子重振乾綱,銳意進(jìn)取,短短數(shù)載使舊日權(quán)柄為之劇變,關(guān)鍵是在朝文武之中,有一批文武對天子之念頗為認(rèn)可,因為他們經(jīng)歷過太宗朝時期的秩序,知曉有些事不是靠短暫擱置就能消失的,反而會像暗流般積聚力量,終有一日沖垮堤壩。
這是太祖朝所不具備的。
如果太祖朝就有這些的話,或許有些事就不會這樣了。
時也命也。
有時命運就是這樣,這絕非個人意志所能左右的。
楚凌就是看透了這一本質(zhì),所以沒有一位采取雷霆手段,而是以漸進(jìn)之策、審時之智、決機之勇,一步步化解積弊,收攏權(quán)綱,既不失威嚴(yán),又留有余地,朝中風(fēng)氣為之一肅。
可這對某些群體來講,他們感受到的是一股窒息般的威壓,以從宮闈深處傳至廟堂之上,而后正逐步朝地方深處蔓延。
這就是他們所謂覺得的壓迫。
實際上呢?
他們享有的特權(quán),持有的名利,擁有的種種,全都不在他們考慮之內(nèi),因為從他們的骨子里就認(rèn)為這些本就是他們該有的。
這又是何其的諷刺與可笑!
他們將限制視為壓迫,把制衡當(dāng)作迫害,卻全然忘卻了一點,如果沒有社稷的安穩(wěn),那他們之中又有幾人能保全這榮華富貴?
虞都,某處隱秘別館。
燭火搖曳,映照著密室內(nèi)十余雙陰沉的目光。
“小皇帝這次出了昏招!到底是太年輕啊,好好的,居然要跟西川和親,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哈哈!誰說不是啊,要是沒有正統(tǒng)五年那場北伐,使大虞上下皆知我朝精銳在北疆狠狠力挫北虜,或許這還算不了什么!
“的確,畢竟是年歲小,還是庶出的,要不是宣宗純皇帝驟崩導(dǎo)致局勢生變,有人想扶持傀儡上位,哪里能輪得到他克繼大統(tǒng)。
“不說這些,就說這次出現(xiàn)的機會,我等無論如何都要利用好,把虞都內(nèi)外、京畿一帶攪他個天翻地覆,趁著不斷有讀書人進(jìn)都,準(zhǔn)備參加明歲初的掄才,要好好的把這局給他攪渾了!!”
“正是此理!”
“不錯!!”
慶王生的聲音響起,讓原本吵鬧的密室只有一類聲音,而在這些附和聲下,所披斗篷下那一身身華貴服飾,讓人不難猜出這些人的身份,他們皆是宗藩宗室成員,尤其是那些年輕的,情緒更是被徹底煽動起來。
羅王云、申王英,舒王涵三人,盡管也都出言附和,但他們的眼神,在與慶王生碰撞到一起時,一抹別有深意的神色,在他們眼眸深處閃過。
慶王生端坐上首,指尖輕叩案幾,唇角微揚:“諸位皆我皇族血脈,當(dāng)知今日之勢,非同小可。西川和親,實乃引狼入室,一旦聯(lián)姻成局,邊鎮(zhèn)必生異心,朝中也將為之動搖!
他目光如炬,掃過眾人,“然則小皇帝年少氣盛,自以為握權(quán)在手,殊不知天下之重,豈是一朝一夕可定?”
密室內(nèi)燭影搖紅,眾宗室屏息凝神,只聽他緩緩道:“我等所為,非為私利,實為社稷計也!
這樣的話,讓那些年輕的宗室,一個個都呼吸急促起來。
尤其是陳王嫡長子,齊王嫡長子更是激動到雙手緊握,眼中燃起熾熱光芒,仿佛他們謀劃的已然有機會促成一般。
他們的父王,至今被圈禁在宗正寺。
就因為所謂的邊榷走私,導(dǎo)致這樣的事發(fā)生。
他們?nèi)绾文芙邮苓@樣的事。
如果他們的父王,不能被放出來的話,那今后他們?nèi)绾文艹幸u王爵?畢竟這是他們應(yīng)得的啊!
再者言就算真與邊榷走私有關(guān)又能怎樣?
整個天下,都是楚氏一族的!
這天下最大的權(quán)柄,都叫嫡脈掌控在手了,對于他們這些分支來講,得到些好處又算得了什么?
總不能說因為有人起兵造.反了,威脅到你的統(tǒng)治了,就把這無妄之災(zāi)強加到其他分支頭上吧?
天底下沒有這等道理啊。
“王叔,接下來我等該做些什么?”
一道聲音響起,打破了此間平靜。
一道接一道目光聚焦到慶王生身上。
慶王生眸光微斂,低笑一聲:“繼續(xù)此前定下的,不過孫斌既已入局,就設(shè)法把輿情朝此獠身上引,要設(shè)法鼓動士子議論朝政,使得孫斌能成為眾矢之的,這樣局勢就能被進(jìn)一步攪渾了!
慶王生的話講出,引起一片低語。
對于這些,慶王生沒有出言說什么。
畢竟眼下他們做的事情,就是靠這些年輕人在暗中操盤的,他本人也好,羅王幾人也罷,是沒有直接摻和進(jìn)來的。
今上手段有多厲害,城府有多深厚,他們一個個都是領(lǐng)教過的,即便是要達(dá)成他們想促成的大局,也斷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不然倒霉的就是他們自己了。
因此每一步都須借他人之手推進(jìn)。
藏在暗處推波助瀾,有一個好處,即他們發(fā)現(xiàn)在暗處推波助瀾的還有別的群體,盡管他們不清楚到底是誰,可他們心中或多或少已有猜想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原本聚集不少人的密室,此刻就剩下羅、申、舒、慶四王了,這也使得此間的氣氛跟著改變了。
“哈哈,這幫小崽子真是笑死本王了!”
一直忍耐的申王英,終究是沒有忍住,在羅王云他們的注視下,撫掌大笑起來,“一個個真覺得那點手段,就能讓虞宮的那位置于被動下,真要這樣容易的話,我等又何須這樣。!”
聽到這話,羅王云、舒王涵、慶王生露出各異神色,而在那神色之下,表露的不屑是不加掩飾的。
這話說的一點毛病都沒有。
要是真能對付虞宮的那位,他們眼下就不會在虞都惶恐難安的待著了,而是該在各自的藩地享樂。
“不過這樣一鬧也好!
申王英抬眸掃視幾人,似笑非笑道:“如果局勢朝我等所想的傾斜,使得那些手段用上,最終促成我等離都?xì)w藩,別的不說,虞宮的那位,跟死掉的好大侄兒,在削藩一事上是一致的!
“有時本王就納悶了,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削藩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要不是老爺子當(dāng)初定下此制,叫我等先后封王去就藩,就地方上的那些玩意兒,一個個指不定要鬧騰到什么地步呢。”
“這就是不拿我等當(dāng)親人看唄。”
慶王生冷笑不止,“老爺子在世時講的一點不假,一代親兩代表,三代往后就拉到,大哥活著的時候,哪兒有這些事兒啊,現(xiàn)在好了,好大侄兒死了,又上來一個還是這德性,大房的人到底是像誰啊!”
“別說這話,一說這話本王就來氣!”
舒王涵冷哼一聲,怒拍桌案說道:“楚徽這小王八蛋,才不是人造的,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這心眼全往臟處長!”
“陳王兄,齊王兄他們被圈禁到宗正寺,這小王八蛋比誰都勤快,就好似這樣,才能把他的權(quán)勢給耍出來了!
“這小王八蛋也不想想,虞宮的那位真要是削藩得成,他這個睿王能跑?哼,瞧瞧這王號給的,睿,不知道的,還以為虞宮那位,今后要把皇位傳給他一樣,他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被當(dāng)做刀來使了!”
因為這番話,使得此間氣氛有變。
幾人的表情都變得冷漠起來。
“不說這些了!
慶王生輕咳兩聲,擺擺手道:“眼下對我等來講,最關(guān)鍵的是把這局給攪渾,只有鬧騰的越大,最好是叫陸續(xù)來虞都的讀書人,全都給煽動起來,那么我等定下的事,才有可能推動起來!
“所以對那些人要盯著,還有,那些從地方來的,想從中謀取利益的,也要引誘著他們朝那些小崽子身邊靠攏!
“錦衣衛(wèi),還有別的有司,這一個個都不是擺設(shè),不這樣搞的話,說不定就可能出現(xiàn)別的狀況!
“慶王弟,你說這會不會查到我等?”
羅王云露出一抹擔(dān)憂,看向慶王生說道:“畢竟這事兒……”
說這些話時,申王英、舒王涵亦是擔(dān)憂的看去。
別看他們剛才罵的挺厲害的,可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懼怕的,畢竟當(dāng)初涉及邊榷走私而起的風(fēng)波,誰都沒有想到今上手段會如此凌厲,特別是今上重用的那幫年輕人,一個個的表現(xiàn)會如此生猛。
不是這樣的話,陳王霸、齊王河也不會被抓進(jìn)宗正寺去。
“不會的。”
感受到幾人的擔(dān)憂,慶王生擺擺手道:“這件事,我等是在暗處推動的,沒有任何的證據(jù),誰能查到我等身上?”
“再說了,即便虞宮那位,比誰都想削弱我等權(quán)勢,特別是收回我等藩地,但是在沒有特別局勢下,他也不能隨便去做。”
“這可跟前幾年不一樣了,那時候沒有人在意他,覺得他不過是一傀儡皇帝,也是這樣,使得很多人都栽了跟頭。”
“可也是這樣,也使太多人不敢小覷了!
“正是這種改變,使得那位必須要認(rèn)識到一點,他就算想做一些事,也必須要符合規(guī)矩才行,畢竟誰叫他一直想恢復(fù)的就是規(guī)矩呢?”
慶王生的話,讓幾人這心安定不少,下意識點頭表示認(rèn)可。
的確。
前些年的大虞,是沒有規(guī)矩的,也是這樣,使得一些群體變了,原以為這樣的秩序會持續(xù)很久,卻不上虞宮那位殺出來了,張開了他的獠牙,不止是中樞,甚至是強敵,不少可都栽了大跟頭。
“我等真要是能離開虞都,回到各自的藩地,本王是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摻和這些了!
羅王云有些感慨,“眼下的大虞,比大哥在世時要亂太多了,跟老爺子在世時比起來是那樣的相似!
“這世道是徹底的變了,低調(diào)些過自己的日子,這終究是沒有錯的,等到什么時候這世道能變了,再說其他吧!
幾人相視一眼,沒有人接羅王云的話,卻都默默將這份心思藏得更深。慶王生眸光微閃,指尖輕叩案幾,似在推演著某種未言之局,舒王涵欲言又止,終是低頭抿茶,密室內(nèi)燭火搖曳,映得眾人影子如魑魅般貼在墻上。
窗外忽有風(fēng)過,吹得燭火幾欲熄滅,片刻后復(fù)燃,光影重歸晃動。不知為何,慶王生在看到此幕時,這心跳不由加快起來,就好像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掌控,可在如今這種局面下,他只能壓制住這種情緒,斷然不能流露出絲毫。
畢竟為了這次,他背地里可是沒少下功夫,虞都這個是非之地,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的話他是真怕自己會瘋掉,那盤踞在心頭的陰霾便會徹底壓垮他。每一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fù),他已厭倦了這樣的日子,這不是他該經(jīng)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