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參差不齊的行禮聲響起,以張虎為首的一批羽林,齊刷刷的單膝跪地,他們表情或痛苦,或麻木,或復(fù)雜,或羞愧……楚凌看著張虎他們,心里有著別有的滋味與思緒。
眼前這些羽林都是他看重的精銳,不然也斷不會編選進羽林軍。
可現(xiàn)在他們這副狀態(tài),楚凌沒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其實對于他們的這種狀態(tài),楚凌是理解的,過去數(shù)載下,他們背負著太多的擔(dān)子與期許了。
為了給父兄報仇,必須要好好操練進修!
為了給天子爭光,必須要好好操練進修!
為了給羽林增威,必須要好好操練進修!
為了……
從他們被聚集到上林苑,成為恩養(yǎng)的羽林一份子,曾經(jīng)的一切,都必須要封閉于內(nèi)心深處。
楚凌就像是在養(yǎng)狼一樣,給聚攏起來的羽林郎,持續(xù)不斷地進行摔打考驗,甚至在這期間,讓他們跟勛貴子弟相互競爭,相互較量,以此保持著高昂的斗志!
這就像是發(fā)條一樣,不斷地轉(zhuǎn)動緊繃下,其中的一些人,早早晚晚都是會出現(xiàn)問題的。
楚凌明知道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是他卻不能有絲毫松懈,因為他輸不起,羽林同樣輸不起!
作為大虞的天子,如果楚凌輸了,那么在這個世上,他所打上的一切烙印與痕跡,勢必會被抹除掉的。
史書永遠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如果楚凌聚攏起來的羽林,不能像楚凌期許的那樣,于戰(zhàn)場上揚名立威,那么不止是他們,就連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都是會受到影響的。
“都起來吧!
當(dāng)楚凌的聲音響起時,聚在御前的楚徽、孫斌、黃龍、宗寧、昌封、李斌等一行人,還有分散在各處的群體,無不是表情復(fù)雜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幕……
該來的終究是會來的。
“陛下!臣給您丟人了!”
“陛下,臣做了懦夫!”
“陛下……”
張虎、陳升、海夏等一眾羽林無不是眼眶紅潤的說道。
其實他們也不想這樣,只是真實經(jīng)歷的戰(zhàn)場,比想象中的要慘烈太多。
特別是朝夕相處的袍澤兄弟,一個個的倒在了血泊之中,這種巨大的沖擊與刺激,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適應(yīng)這些的。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朕叫你們起來!”
可在此等態(tài)勢下,楚凌卻眼神冷厲,對張虎一行沉聲喝道:“朕在上林苑就教會你們下跪這一個了嗎?!。。。
天子的出言呵斥,叫聚集在此的不少人,心底下意識一緊。
即便是在他們之中,有不少在戰(zhàn)場上立有戰(zhàn)功,手上沾血,可在天子面前,他們心底是有著極深敬畏的。
“二虎,快起來!”
“升子別跪著,陛下最厭惡這了!”
“二虎……”
“……”
一些聲音出現(xiàn),單膝跪地的張虎、陳升、海夏一行站起身來,只是他們一個個腦袋低垂,像是做錯了什么一樣。
可是他們有錯嗎?
戰(zhàn)場,他們上了。
敵人,他們殺了。
戰(zhàn)功,他們立了。
沒有經(jīng)歷過這些的外人,看到張虎他們這樣,會覺得他們矯情。
可問題是他們矯情嗎?
不!
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情感上無法接受離去,這不是他們的錯!
一道人影突然竄了出來,這叫不少人警惕的看去。
“陛下,您不要生氣!”
就見一七八歲的女童,跑到楚凌跟前,抬起腦袋,眼角帶著淚花,但卻倔強的沒有讓淚落下。
“哥哥他們,他們就是生病了,等到他們把病養(yǎng)好了……”
“朕知道,朕知道!
見女童如此,在無數(shù)道目光注視下,楚凌彎腰蹲下,笑著伸手輕撫女童額頭,“朕沒有生他們的氣,朕只是不想叫他們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跪著,這會叫人覺得他們是懦夫。”
“小花,你來跟朕說,他們是懦夫嗎?”
“不是!”
叫做小花的女童,當(dāng)即便說道:“他們都是英雄,跟將軍哥哥他們一樣,都是英雄!”
“哈哈…”
楚凌的笑聲響起,而聽到這些話的眾人露出各異神色。
“來!
楚凌緩緩起身,伸手牽著小花,朝張虎他們走去。
“你們也都聽到了,你們是英雄,而非懦夫!
楚凌神色平靜,看向張虎一行,“朕其實知道,你們是想讓朕給你們一個答案,就像當(dāng)初朕在上林苑那樣,不管你們有什么困惑,朕都會講明的!
“但是這一次,朕不準(zhǔn)備講明了,因為朕覺得你們都沒有錯,期許著你們好轉(zhuǎn)的袍澤也沒有錯!
“你們心中想要的答案,還需要你們自己去找尋,這樣吧,朕允準(zhǔn)你們暫時離開羽林,去上林苑以外看看,虞都,京畿,甚至是更遠的地方,你們都可以去。”
“陛下!您不要臣等了嗎?”可楚凌的話剛講完,張虎卻紅著眼眶,抬頭看向他追崇的天子。
“陛下!臣不離開羽林!”
“陛下!臣知道錯了……”
很顯然,張虎、陳升他們會錯意了,他們以為他們追崇的天子,要將他們給趕出羽林。
“你們這幫家伙!”
楚凌指著他們笑罵道:“誰說朕要趕你們走了,朕是要你們代表朕,到大虞的天南海北去看看!
“這個時間,朕不定,你們什么時候看夠了,想明白了,就給朕滾回上林苑,不過想進羽林軍,那就要把你們找尋的答案,一個個的全給朕寫出來!”
聽到這話,提著心的武梁、熊武等一行羽林將校,無不是暗松口氣,張虎他們擔(dān)心的,何嘗不是他們所擔(dān)心的呢?
真要是叫他們離開羽林,那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們。
可真要這樣的話,那羽林所凝聚的軍魂,也會隨之四散開來,這種蠢事,楚凌怎么可能會做?
不止是羽林,巾幗、上林軍、北軍、南軍等諸軍各部,楚凌好不容易將他們初步整合,按著自己的構(gòu)想調(diào)改整飭,以為后續(xù)于中樞震懾宵小,對外展開持續(xù)征伐謀勢蓄力!
可要是楚凌干了驅(qū)趕張虎、陳升等心理出現(xiàn)創(chuàng)傷的羽林,在這世上對他最為忠誠的羽林,這一定會讓很多人心寒的,哪怕楚凌不吝嗇賞賜,但這樣的大虞天子就少了幾分人情味兒……
天子最為天下至尊,是應(yīng)該收斂情感,是應(yīng)該讓人猜不透,但是也不能過于冰冷,這會讓身邊人,特別是追隨的人,會感受到格外的壓抑!
“行了,一個個都別聚在這里了!”
掃視眼前人群,最終目光盯在張虎他們身上,楚凌擺擺手道:“內(nèi)帑出錢買的酒,買的肉,一個個都給朕可勁造!別給朕省這仨瓜倆棗的!”
“成把成把的戰(zhàn)爭開支,戰(zhàn)后賞賜,朕都沒有眨過眼,更何況是這吃吃喝喝呢,都給朕放開了來!”
“哈哈!”
“哈哈……”
隨著一道接一道的笑聲響起,此間的氣氛出現(xiàn)了細微變化,熱鬧再度回歸過來,不過楚凌卻沒有再繼續(xù)去往各處,而是回到了御前所在。
酒是一碗一碗的喝。
肉是大口大口的吃。
在這種氛圍之下,時間是過的很快,也是如此,使得上林苑變得更為熱鬧了。
呼嚕聲。
喊叫聲。
怒吼聲。
質(zhì)問聲。
勸說聲。
各種聲響交織在一起,使得深夜下的上林苑很不平靜。
這也是為何軍中要禁酒的緣故。
長期處在緊張、壓抑的氣氛下,尤其是從廝殺場活著離開戰(zhàn)場,一旦有了酒精的加持,會讓憋在心里的情緒宣泄出來,稍有不慎,就會鬧出沖突,甚至是營嘯。
為了這次犒軍酒宴,楚凌做足了安排,為此有很多人注定要履行好各自職責(zé)!
特別是羽林軍、上林軍的將校,那些性格沉穩(wěn)的,他們固然也參加了犒軍酒宴,但是一個個全都有意識的在控制自己,以在出現(xiàn)狀況時能及時前去解決。
“皇兄,您真打算叫張虎他們?nèi)ゴ笥莞鞯乜纯??br>相較于上林苑的鬧騰,彼時的上林宮卻很安靜。
楚徽喝了口茶,感覺舒服不少,看著拿熱毛巾敷臉的楚凌,楚徽猶豫剎那,還是講出心中所想。
“怎么?覺得朕放棄他們了?”
楚凌拿下毛巾,長呼一口氣,倚著憑幾對楚徽道。
“臣弟斷無此等想法!
楚徽搖頭說道:“臣弟就是擔(dān)心,他們先前一直在上林苑待著,現(xiàn)在又是這樣,萬一真去了各地,出現(xiàn)些什么差池,這……”
“錦衣衛(wèi)會派一批人暗中跟著的。”
楚凌端起手邊茶盞,“你所擔(dān)心的,朕何嘗不擔(dān)心呢?”
“可擔(dān)心歸擔(dān)心,但該放手時還必須要放手,不然他們就廢了!”
“他們的父兄,為了大虞,為了社稷,不是戰(zhàn)死沙場,就是致殘退伍!
“現(xiàn)在他們又經(jīng)歷這些,朕要是放棄他們,不管他們,那他們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楚凌太清楚沒有希望,渾渾噩噩的活著,到底是什么滋味。
在今下中樞所轄諸軍中,一個是羽林,一個是巾幗,是將希望寄托到他身上的,除了君臣這層關(guān)系外,還有亦父亦兄的關(guān)系在,是楚凌給了他們逆天改命的機會!
先前小,經(jīng)歷的少,所以對于這些是懵懂的。
可隨著年紀(jì)的增長,很多事情,羽林及巾幗上下,很多都是看的很透徹的。
只有堅定不移的追隨天子,他們才能一直待在羽林,待在巾幗,待在天子身邊!
“朕不希望他們?yōu)榱嘶謴?fù)而恢復(fù)!背柽攘丝诓,繼續(xù)說道。
“這樣看起來沒問題,可實際上卻是把問題埋在更深處了,這早晚是要爆發(fā)的!”
“所以朕要他們自己找尋答案,這次北伐取得如此大勝,改變的不止是虞都及京畿,對大虞各地的改變同樣不小!
“在這游歷的過程中,他們需要看看這些變化,到底有多少好,又有多少壞,讓他們自己去思考!
原來是這么回事啊!
楚徽聽到這里,才算真正明白自家皇兄到底是何等打算了。
這的確要比說教要好太多。
讓他們自己去感受,去觀察,去聆聽,這終將是會有所觸動的,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關(guān)于此事,長壽,你接下來要多上點心。”在楚徽思慮之際,楚凌伸手囑咐道。
“朕接下來還有不少事兒要做,難免會有所疏漏,事關(guān)張虎、陳升他們定期行蹤,長壽要多上點心才行,他們要一個不少的都返回上林苑!”
“臣弟遵旨!”
楚徽當(dāng)即起身作揖,“請皇兄放心,臣弟會安排好一切的,斷不會叫他們有任何意外!
“嗯,如此朕就放心了。”
楚凌露出欣慰的笑容。
對外一戰(zhàn)打贏了,針對軍事層面的調(diào)改,順勢就推動起來了,但是推動不代表著落實,在這過程中肯定會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問題,為了后續(xù)所謀種種,楚凌必須要嚴(yán)格把關(guān)才行。
不止是軍事層面,牽扯到別的,同樣是不能有絲毫松懈的,敢有絲毫松懈,先前所做種種就可能前功盡棄。
針對北虜一戰(zhàn)的勝利,這是震驚了天下,叫偏轉(zhuǎn)軌跡開始回歸,這是需要一個過程的,與此同時,質(zhì)疑聲、懷疑聲沒了,不代表楚凌就可以乾綱獨斷了,這只是恢復(fù)了過去的狀態(tài)罷了。
讓大虞內(nèi)部出現(xiàn)騷亂、叛亂的風(fēng)險大大降低了。
但是該有的矛盾與沖突還是有的,尤其是一些新政眾規(guī)推行,在不斷擴大推廣的這個過程下,勢必會有新的問題出現(xiàn)。
所以針對于一些事兒,楚凌必須要安排好人手來親抓,沒有問題那就一切照舊,出現(xiàn)狀況那就及時處置。
皇權(quán)不是無腦集權(quán),是要先集權(quán),再分權(quán),將權(quán)力構(gòu)架的核心定調(diào),而不是說最為天下至尊,卻要去看底下人的臉色,真要是那樣的話,這帝位坐著有什么意義?
現(xiàn)階段的大虞正朝著正軌恢復(fù),楚凌是可以松口氣了,但是卻不能就這樣徹底松懈,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與人,需要他這位大虞至尊去直面,去解決,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