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世間確有不公存在,如人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出生的那刻,所享的種種,就是無數(shù)人終其一生,別管怎樣努力奮斗,都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這就是階級帶來的。
而在階級下,尚有著眾多階層。
這在無形中就編織了層層樊籠,想要打破阻擋向上的樊籠,在很多時候啊,絕非靠努力就能實現(xiàn)的,這要的是幾分氣運與選擇。
在選擇面前卻是公平的。
成,則向上。
敗,則向下。
處在正統(tǒng)朝的大虞,正經(jīng)歷著權(quán)力的洗牌,在一次又一次的風波與變數(shù)下,選擇會擺在每個人面前,就看有沒有人愿意把握了。
翌日,天晴云淡。
大興殿依舊平靜。
“陛下,臣妾做了些糕點!
皇后徐云提著食盒,走到羅漢床旁,對伏案忙碌的楚凌說道:“這些時日,陛下忙于政務(wù),很少回后宮休息,臣妾……”
放下御筆的楚凌,看著忙碌起來的徐云,這心底生出些許感慨。
自大婚結(jié)束后,對徐云的表現(xiàn),楚凌還是很滿意的,將后宮處置的井然有序,對外朝諸事絕不插手,這種分寸感,是難得可貴的。
尤其是科貢泄密案出現(xiàn),為更好的統(tǒng)籌大局,將所謀種種推動落實,楚凌在很多時候就在大興殿就寢,徐云每隔幾日,就會派人送來些她精心準備的東西,這看似是極小的事,實則暗藏的深意不言而喻。
“這些事,叫底下人來做就好!
楚凌收斂心神,對徐云微微一笑道:“朕還不是特別餓,來坐吧,最近祖母的鳳體如何?”
“祖母的鳳體,比先前要好一些!
徐云先是一禮,隨即便坐到羅漢床上,對楚凌微微低首道:“臣妾在祖母身邊服侍,是能看出祖母的精氣神有所好轉(zhuǎn)的!
楚凌點點頭。
對于這些,他是知曉的。
別管有多忙,楚凌每隔幾日,都要前去長樂宮見孫黎,講一些發(fā)生的事,和孫黎聊聊天,所以孫黎的情況怎樣,楚凌也是能看出來的。
對于徐云的感官有所改變,不止是因為其性格、秉性跟鳳鸞宮那位完全不一樣,還有就是徐云對自家祖母及母親的態(tài)度,即便是一個人再怎樣擅長偽裝,但是細微間所流露出的,是會暴露其真實一面的。
拋開跟徐黜、徐貞的復(fù)雜關(guān)系不談,就這些時日的相處與了解下,作為大虞皇后的徐云,還是很不錯的。
人跟人出身不同,所處環(huán)境不同,就不可能有完全契合的認知與三觀,要能在大是大非面前,能有較為默契的表現(xiàn),這已經(jīng)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陛下,臣妾有一事要稟!
而在楚凌感慨之際,徐云卻突然站起身,朝楚凌一禮道:“此事說起來,還是臣妾僭越了規(guī)矩,如若陛下有不喜,臣妾甘愿受罰。”
見徐云如此,楚凌眉頭微蹙起來。
“有何事,皇后直言就是!
楚凌向前探探身,伸手握著徐云的玉手道。
“陛下,臣妾的兄長,昨日遞牌子面見臣妾了!毙煸祈槃葑匠枭砼,低首對楚凌如實道。
按虞制,后宮凡妃位以上,是能召親族進宮的。
有些東西無法避免。
進了后宮,是有很多規(guī)矩約束,但是違背人性的東西,不可能完全斷絕掉,真要是這樣的話,反倒會出現(xiàn)更多狀況與問題。
楚凌沒有因為自己先前經(jīng)歷的一些事,就因此產(chǎn)生應(yīng)激反應(yīng),這是屬于懦夫的表現(xiàn),在楚凌看來,既然有些事無法避免,倒不如按規(guī)矩來辦的好。
畢竟徐云作為皇后,倘若連一點權(quán)力都沒有,那傳出宮算什么?真成擺設(shè)了?那如何肩負起母儀天下的職責?
“在聊一些事時,臣妾的兄長,對一件事表現(xiàn)的很猶豫!痹诔璧淖⒁曄拢煸颇贸鲆晃,言語間有了些許變化。
“此事牽扯到臣妾祖母的親族,臣妾兄長也是在無意間察覺到,崔氏之中有人秘密赴虞都,跟近來影響極大的科貢泄密案似有牽扯……”
這是納投名狀了啊。
楚凌盯著徐云所捧之物,說實話,在大婚籌備前夕,徐黜做出休妻之舉,楚凌就看出其在做切割。
這做的切割不止是叫徐云跟鳳鸞宮那位斬斷聯(lián)系,更是跟慶國公府劃分一定界限,關(guān)鍵是這件事吧,對徐云自身也有一定影響。
除了徐云以外,還有徐彬、徐晟哥倆,直到現(xiàn)在,這哥倆就在被徐黜休掉的崔氏所住之處住著,盡管慶國公府發(fā)生的事,讓徐彬、徐晟哥倆背負了很多,但這哥倆啊,卻對此沒有任何說辭。
不過有些事啊,不是做了些什么,就能改變什么的。
這人啊做了什么選擇,就要對此承受相應(yīng)的代價,不可能說所有好處全占了,至于壞處卻沒有。
這是不可能,也不現(xiàn)實的。
“既然是這樣,那他為何不來見朕?”楚凌表情自若,看向徐云說道:“他若是猶豫的話,就不要叫皇后知曉,現(xiàn)在算什么?把這燙手山芋給皇后了,這就是作為兄長該做的嗎?”
楚凌沒有接那份名單。
“陛下,此事與臣妾兄長無關(guān),是臣妾要來這份名單的!
徐云忙起身道:“臣妾是有些私心的,陛下或許不知,臣妾在沒有進宮前,對崔氏一族的某些做派,是看不慣的,但奈何臣妾是晚輩,有些事就不能挑明!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這牽扯到了國事,科貢泄密案的出現(xiàn),不止是對我朝律法的僭越,更是對中樞威儀的踐踏!
“兄長之所以猶豫,不是想偏袒崔氏一族或與之有關(guān)的,實則是臣妾的祖母病重了,兄長他……”
講到這里時,徐云眼眶微紅起來。
“這件事,皇后做的沒錯!
楚凌聽到這,伸手接過那份名單,隨即拉住徐云,出言寬慰道:“此事皇后就不必管了,朕自有定奪!
“是。”
徐云哽咽道:“陛下,臣妾在此事上擅自……”
“不說了!
楚凌擺擺手道。
對于徐云、徐彬的想法,楚凌看出來了,就他所知曉的種種,徐彬能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了。
畢竟在徐云被冊封為皇后,作為兄長的徐彬,不管是地位上,亦或是待遇上,都必然會有所增長的,但就因為徐黜做的事,使得徐彬處在極尷尬的境遇,偏偏在這期間,徐彬卻沒有多說別的。
一邊是自己的祖父,一邊是自己的祖母。
作為孫輩,徐彬怎么選都不對。
關(guān)鍵是在這件事發(fā)生后啊,徐彬的父親徐恢,干脆就住在了南軍衙門,這在虞都內(nèi)外的傳聞就沒有斷過。
世人皆看到皇親國戚光鮮一面,殊不知在很多時候啊,他們所面對的處境與抉擇,是極其艱難的。
一旦在一些事上,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那后果怎樣,唯有他們自己最為清楚。
明明處在這一階級下,卻如同透明般被隔絕在外,即便享有一些待遇與特權(quán),可跟其他的比較,這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在有些時候啊,活著比死去要更痛苦。
徐云走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會帶來什么,會讓天子有什么想法,但徐云對這樣的事并不后悔。
畢竟徐家已經(jīng)四分五裂了,她如果想要坐穩(wěn)皇后之位,就必須要幫自家兄長,贏得天子的信賴才行。
盡管這件事很難,但她依舊要嘗試。
“朕這個大舅子,還真是給朕些許驚喜啊。”
彼時的大興殿內(nèi)。
盤坐在羅漢床上的楚凌,御覽著所持那份名單,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徐彬的這份名單,是牽扯到士族大家的。
這是繼錦衣衛(wèi)對標學宮,劉諶、黃龍對標南軍,緊密圍繞著科貢泄密案的運轉(zhuǎn),在虞都內(nèi)外活躍的另一股勢力。
說這些時,楚凌拿起另一份奏疏。
在落款處,寫的是榮國公孫河。
而這份奏疏上,牽扯到的也與科貢泄密案相關(guān),只不過里面所涉及的就雜了,有中樞的官員,有地方的官員,還有一些大族與學宮。
看起來,因為大婚這件事,選進后宮的是辰陽侯孫斌之女,這使得孫河在朝的影響力在削減,可實際上并非是這樣。
孫河這個人,還是能堪重用的。
畢竟其立有卓越功勛。
只不過,要楚凌重用,必須要有態(tài)度才行。
在過去,孫河沒有這種態(tài)度,所以楚凌對其沒有反應(yīng)。
而經(jīng)歷了一些事后,孫河似明白了什么。
所以選擇的時刻就到來了。
而這份奏疏,是在朝野間抨擊蕭靖加劇下,孫河才秘密呈遞御前的,因為孫河看出來,當今天子對蕭靖的青睞!
如何做出選擇,這同樣是有講究的。
時機不對,那成效就大打折扣。
在看到這份奏疏時,楚凌就知孫河一直在等一個契機,一個覺得他看到其所做表現(xiàn)后,必然會有改變的契機。
“李忠!
“奴婢在!
在殿外候著的李忠,聽到天子的呼喊,立時低首走進正殿,快步朝御前走來,畢恭畢敬的作揖行禮。
“將其中的名字摘錄下來。”楚凌把名單與奏疏放到御案上,表情漠然道:“原檔給朕燒了,把名錄拿去宗衛(wèi)、勛衛(wèi),叫他們按名錄進行逮捕!”
“奴婢遵旨!”
李忠立時作揖拜道。
但李忠卻沒急著去拿。
“待上述之人悉數(shù)逮捕,著宗衛(wèi)、勛衛(wèi)移交給錦衣衛(wèi)。”楚凌伸手道:“此外,給朕派梅花內(nèi)衛(wèi)密切監(jiān)視,看他們一個個的表現(xiàn)怎樣,另外,期間如若有逃脫的,進行甄別后,叫上林軍派遣精騎緝捕。
“是!”
李忠低首應(yīng)下,可心底卻生出了驚意。
他知道,這是天子的考驗。
如果在這次考驗下,宗衛(wèi)、勛衛(wèi)之中,有誰沒有通過考驗的話,那他們今后將在御前消失了。
忠誠不絕對,等于不忠誠。
科貢泄密案的出現(xiàn),看似是緊密圍繞著查案展開的,但實際上卻并非是這樣的,在楚凌的眼里,案子不重要,選擇才更重要。
因為這一風波,而牽扯其中的群體,每個人都會面對選擇,選擇的對與錯,全是他們自己做出的。
那么與之對應(yīng)的,就是要承受對應(yīng)的東西。
“皇兄。
“皇兄!”
李忠前腳剛離開,楚徽的聲音就在殿外響起,沒多久,楚徽就行色匆匆的跑進大殿。
“出了何事,如此驚慌!
見楚徽如此,楚凌笑罵道:“這可不像是皇弟該有的表現(xiàn)啊!
“皇兄,出事了!!”
楚徽皺眉道:“黃龍領(lǐng)著兵馬司的人,前去南軍傳喚一些與科貢泄密案相關(guān)的人,這讓南軍的一些將校得知后,直接領(lǐng)兵前去南軍衙門了!
“這是對峙起來了?”
楚凌嘴角微揚道。
“是啊!
楚徽點頭道:“好巧不巧的,徐恢沒有在南軍衙門,要說這其中沒有蹊蹺,臣弟是打死不信的!
“現(xiàn)在聚在南軍衙門的將校不少都情緒激動,叫囂著要跟黃龍一起來承天門面圣,此事已在虞都內(nèi)外傳開了!!”
講這些時,楚徽垂著的手緊攥。
他此前想勸黃龍,莫要在此事牽扯太深,就是有這方面的擔憂,畢竟黃龍在朝,在軍的根基太淺薄了。
適合別人做的事,不一定適合黃龍去做。
正如韓青接管北軍,在此前后逮捕與處決眾多北軍將校及底層將士,那是人家有這底氣,且不說其立下的戰(zhàn)功,就單單是麾下那驍勇善戰(zhàn)的精銳,所起到的震懾就是不一樣的。
“所以,皇弟想叫朕做什么?”
見楚徽如此,楚凌表情自若道:“派兵前去鎮(zhèn)壓嗎?若真是這樣的話,那此事就超出了科貢泄密案的范疇了!
楚徽沉默了。
楚凌的話,叫楚徽立時醒悟過來。
他現(xiàn)在是關(guān)心則亂啊。
“皇兄,臣弟有罪!
想到這些,楚徽抬手作揖道:“請皇兄……”
“現(xiàn)在不說這些!
楚凌擺手打斷道:“既然來了,那就陪朕下幾盤吧,有些時候啊,看起來像危局的境遇,是最能看透一切的,皇弟覺得呢?”
“皇兄說的對。”
楚徽忙開口道。
可楚徽嘴上這樣講,可心底的擔憂未減,畢竟因為黃龍掀起的風波,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劉諶這老狐貍太精明了,如果沒有得到妥善處置的話,那是會讓虞都內(nèi)外秩序出現(xiàn)大亂的。
楚徽根本就不敢想下去,真要是出現(xiàn)這種事,虞都會經(jīng)歷什么,中樞會發(fā)生什么,至于黃龍,那就更處在十死無生的境遇下了。
還是太年輕了啊。
見楚徽如此,楚凌心底生出感慨,但對楚徽的表現(xiàn),楚凌是滿意的,畢竟他這位皇弟是有人味兒,是有情義的,這是很彌足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