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夜。
咴溜溜~
突響的馬鳴聲打破了寂靜,武安長公主府外一輛車駕停下,披甲挎刀的黃龍從車駕跳了下來,對車駕內(nèi)作揖行禮。
“八殿下,到了!
黃龍的聲音剛落,楚徽彎腰走出車駕,看著眼前的府邸,楚徽的嘴角微微上揚,“你覺得這個時候,本宮的姑父在干什么?”
“許是剛用完膳!
黃龍?zhí)ь^看看天,見那皓月凌空,隨口道:“此時許是在思索衛(wèi)尉寺諸事吧!
“打個賭!
楚徽笑著從車駕下來,伸手對黃龍說道:“本宮賭他在喝悶酒,就賭一頓飯,可好?”
“行!
黃龍不假思索道。
“走。”
楚徽一甩袍袖,笑著朝眼前府邸走去。
……
彼時的長公主府內(nèi)宅。
書房。
“劉諶!你到底在抽什么瘋!”
楚錦面露怒容,盯著默不作聲的劉諶,伸手指向捂著臉的劉恬,“從你進宮回來,就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老二不就是多說了幾句,你不由分說就扇他,孩子關(guān)心你,還關(guān)心錯了?!”
捂著臉的劉恬,眉頭緊鎖的站著。
“那是他能講的話嗎?”
迎著楚錦的怒視,劉諶皺眉指向劉恬,“衛(wèi)尉寺怎樣,兵馬司如何,是他一個宗衛(wèi)能夠談及的?”
“你了解情況嗎?”
楚錦皺眉斥道:“知道今下的虞都是怎樣說你的嗎?他們哥幾個在宗衛(wèi)又是怎樣被冷嘲熱……”
“母親,別說了!
劉恬走上前,拉住楚錦說道。
“我正是了解,所以才會這樣。”
劉諶看了看劉恬,又看向楚錦,“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想怎樣說,是別人的事,但是作為男人,如果連這點都承受不了,那今后怎樣頂天立地?”
“老二,你長這么大,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好好想想,為父究竟為何打你?”
“如果連這點都想不明白,那今后你就待在家里,一步也別出去了,宗衛(wèi)那邊,我去找陛下求份恩情。”
“父親~”
一直沉默的劉鍇,聽到自家父親這樣講,立時就上前道。
“你們哥幾個都退下吧。”
劉諶卻擺擺手道,隨即端起酒杯,飲下杯中佳釀。
“父親!”
見劉諶如此,劉鍇還想說些什么,但卻被劉恬拉住了。
“孩兒告退!”
劉恬作揖一禮道。
“二弟!!”
見劉恬行完禮轉(zhuǎn)身就走,劉鍇立時就急了,適才劉諶講的何意,他如何沒有聽懂啊。
這要是沒有達到父親的滿意,那么這輩子,自家二弟就廢了。
可劉鍇不明白,自家二弟講的那些,明明都是為自家父親好,為何自家父親的反應(yīng)會如此大。?
“說,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劉鍇哥幾個離開后,楚錦娥眉微蹙,坐到劉諶對面,言語間帶有擔憂道:“難道我們夫妻一場,遇到事情了,你連真話都不愿對我講嗎?”
“娘子~”
劉諶輕嘆一聲,表情復雜的看向楚錦,他心中憋悶壞了。
今下他的處境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卻步步驚心,稍有不慎啊,他就會跌進萬丈深淵,摔個粉身碎骨。
“拜見八殿下!
“表兄無需多禮,姑母姑父在一起吧?”
而就在劉諶猶豫著,要不要對自家娘子講時,房外響起的聲音,立時叫劉諶警覺起來,他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這哥倆。
劉諶的細微變化,楚錦察覺到了。
這讓楚錦明白了事情了。
可接下來劉諶的舉止,卻叫楚錦露出驚愕之色。
就見劉諶抄起酒壺,先是猛灌了幾口,隨即朝身上潑灑些,不時還瞅向書房門外,見楚徽還沒進來,但房外卻沒了聲音,立時就朝木榻上跑去。
酒壺丟到木榻上,然后人就斜躺在榻上。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楚錦:“……”
這鬧得是哪出啊!
“姑母,侄兒來看您了。”
走進書房的楚徽,臉上帶著笑容,可瞧見楚錦孤零零的坐著,而劉諶呢,則斜躺在榻上似睡著一般,書房里飄著酒味,這叫楚徽嘴角抽動起來。
“徽兒來了!
在楚徽眉頭微蹙之際,楚錦起身朝楚徽走來,擠出笑容道:“用膳了沒有?”
“用,用過了!
楚徽忙抬手行禮道:“姑母,姑父這是喝多了?”說著,楚徽露出關(guān)切的表情,看向背對著自己的劉諶。
“唉,別提了。”
楚錦輕嘆一聲,露出愁容道:“自從宮里回來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喝酒,念叨著對不起陛下信賴,怕辜負了陛下期許!
“你也清楚,你姑父他啊,本事就那么大,從領(lǐng)了衛(wèi)尉卿以來,就怕沒把差事辦好,丟了皇室的臉面,叫人笑話。”
娘子,你果真是親娘子。!
躺著的劉諶,心里那叫一個感動。
這話說的好啊。
“姑母,咱楚氏的江山社稷,還是自家人上心啊。”
反觀楚徽,則走上前,對楚徽說道:“皇兄要是知道姑父這樣,那心里肯定會很欣慰的!
可講這些話時,楚徽的目光卻掃向眼前的桌案,瞧見擺放整齊的碗筷,立時就知怎么回事了。
跟本宮玩這套是吧!
你不仁,休怪本宮不義了!
我親愛的姑父!!
想著,楚徽遂看向楚錦,“姑母,侄兒想吃您下的面了,能不能勞煩您給侄兒下一碗!
“行是行。”
楚錦聽后卻有些猶豫,看向躺在榻上的劉諶,“只是……”
“姑母您放心。”
楚徽見狀,立時道:“侄兒來照顧姑父,出不了岔子!”
“還是叫下人來……”
楚錦說道。
“哎,不用!
楚徽擺擺手道:“照顧姑父,這是做晚輩應(yīng)當應(yīng)分的,這外人,哪里有自家人照顧的貼心啊,是吧黃龍!
說著,楚徽看向了黃龍,沖其眨眨眼。
“是。”
黃龍立時抱拳道:“長公主放心,末將會照看好駙馬爺?shù)。?br>被二人這樣一說,楚錦也沒法繼續(xù)講了。
“那行吧。”
在楚錦講這句話時,躺著的劉諶卻急了。
娘子別中這小王八蛋的計。!
可劉諶再急,楚錦還是走了。
“姑母慢走,侄兒不急的。”
親送楚錦到門外的楚徽,笑著對楚錦說道:“無需擔心姑父,侄兒會照看好的!痹诔\漸漸走遠,楚徽這才轉(zhuǎn)身歸來。
吱~
房門被一點點關(guān)上。
閉著眼,斜躺在榻上的劉諶,眉頭緊皺起來。
楚徽似笑非笑走著,看著劉諶的后背,“黃龍,在軍中對待醉酒者,如何能讓其醒的最快?”
“放血!”
黃龍挎刀而立,瞅了眼劉諶,朗聲道:“把沾有酒氣的血放出,人立馬精神,殿下,要臣幫駙馬爺放血嗎?”
嘩~
講這些話時,黃龍緩緩抽刀。
“哎喲,頭好疼啊。”
在楚徽、黃龍的注視下,本躺著的劉諶,挪了挪身子,伸手揉著腦袋,“水呢。∫粋個全是死人。!”
楚徽忍著笑意,靜看劉諶表演。
“哎呀,殿下咋來了!
可接著,睜開朦朧雙眼的劉諶,瞧見雙手環(huán)于胸前的楚徽,立時就掙扎著起身,“不知殿下到來,臣有罪啊!
說著,劉諶作勢就站起身,可腳下卻沒有站穩(wěn),噗通一聲就摔倒在地上了。
“姑父小心些!
楚徽見狀,立時跑上前去攙劉諶。
卻不知楚徽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腳好巧不巧的踩到劉諶的手背,這叫劉諶疼的咬牙強忍著。
誰家好人穿的靴子,還藏著鐵啊。
可也是在這一剎,劉諶心底生出警覺。
這八殿下藏得夠深啊!
“哎呀呀,沒有踩疼姑父吧!
楚徽后知后覺的挪開腳,彎腰去攙劉諶,面露關(guān)切道:“來姑父,到這邊坐著,黃龍,去給姑父沏茶來!
“是!
在黃龍的應(yīng)諾下,楚徽攙著劉諶朝錦凳走去。
“姑父,為何獨自喝起悶酒了?”
在劉諶還驚疑之際,楚徽卻撩袍坐下,拿起一壺酒說道:“姑父要想喝酒,可以喊本宮來嘛,本宮不能陪,黃龍能替本宮跟姑父喝嘛。”
“臣那點酒量,還是別丟人現(xiàn)眼了!
劉諶露出苦笑,看向楚徽說道:“臣是愁的了,想著喝點酒,看能否解決些事情,不成想喝了些就醉了!
裝!使勁兒裝!
楚徽心里冷笑起來。
劉諶酒量怎樣,他如何會不知。
常年流連于勾欄處,區(qū)區(qū)幾壺酒,會能把劉諶喝醉了?
開什么玩笑。
“是為兵馬司一事愁的?還是為榷關(guān)總署愁的?”
楚徽眉頭微挑,看向劉諶說道。
咯噔。
劉諶心下一驚,他的手微顫。
他怎樣都沒有想到榷關(guān)總署一事,楚徽居然也知道!
也是在這一剎,劉諶突然發(fā)現(xiàn),陛下是真信賴這位皇弟啊,什么話都對其講,難道這小王八蛋過來,是陛下的意思?!
一時間劉諶思緒萬千。
嘩啦~
楚徽拿起酒壺,朝眼前干凈小碗斟酒,酒水傾倒下,在碗中泛起酒花,很快,小碗被倒?jié)M了酒。
楚徽放下酒壺,伸手拿起小碗,舉起聞了聞碗中酒。
酒香環(huán)繞鼻尖。
“姑父究竟是在怕什么?”
在劉諶驚愕下,楚徽似笑非笑的說了句,隨即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那冷眸,自始至終盯著劉諶。
“殿下~”
劉諶驚呼一聲,他怎樣都沒想到楚徽竟喝這般多。
“姑父,你還沒回答本宮呢?”
但對劉諶的驚呼,楚徽絲毫都不在意,而是將手中小碗放下,隨即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斟酒。
“臣不懂殿下何意!
劉諶眼神有些躲閃道。
“那就先喝酒。”
楚徽給自己斟酒,隨即對黃龍道:“來,陪本宮跟武安駙馬喝酒!”
“是!”
黃龍應(yīng)了一聲,隨即朝前走去,彎腰拿起一壺酒,就坐了下來。
“駙馬爺,末將喝酒急,您隨意!
在劉諶驚愕的注視下,坐下的黃龍,拿掉壺蓋,就仰脖豪飲起來。
“這才叫喝酒嘛!
楚徽笑著看了眼黃龍,隨即拿起手邊酒碗,“在上林苑時皇兄就說過,喝酒就痛痛快快的喝,別像娘們一樣扭捏,那不叫喝酒,那叫人情世故!”
“武安駙馬,你是想跟來人情世故呢?還是想喝酒呢?”
講到這里,楚徽端著酒碗,直勾勾的盯著喉結(jié)蠕動的劉諶。
“喝酒!”
劉諶被盯得頭皮發(fā)麻。
“這就對了!
楚徽笑笑,對劉諶道:“這才是自家人嘛。”
言罷,楚徽將酒碗中的佳釀飲下。
劉諶見到此幕,彎腰去抱腳邊酒壇。
“駙馬爺,還是叫末將來吧!
打了個酒嗝的黃龍,起身對劉諶道,隨即走到劉諶跟前,彎腰去搬酒壇,在黃龍一動一停間,身上甲胄的甲葉碰撞聲,叫劉諶心跳加快不少。
“今個兒在這里,沒有一個外人。”
在黃龍搬酒之際,楚徽撂下小碗,拿起酒壺瞅了眼劉諶,“本宮,是皇兄的弟弟,親弟弟,他,是皇兄的親表兄,而你,是皇兄跟本宮的親姑父,論輩分,您是最大的!
“姑父,本宮就不明白了,外人想不通的事,您為何會想不通呢?難道您也覺得皇兄先前做了種種后,就會把一些人給干掉?”
講到這里,楚徽給自己斟酒。
而劉諶呢,手卻微顫起來。
“是,在前段時日,有一批批奸佞敗類被抓被審,而在這段時日,錦衣衛(wèi)的人,北軍的人,衛(wèi)尉寺的人,接下來該輪到羽林了,再然后是宗正寺!
楚徽給自己斟酒之際,盯著小碗里飄散的酒花,語氣緩慢道:“這給外人的感覺,威已經(jīng)立下了,說不定在那一日,就順帶著把朝中一些人給抓了!”
“本宮不知皇兄跟姑父講了什么,但本宮就想問姑父一句,真要這樣做,大虞社稷有好嗎?!”
說著,楚徽重頓手中酒壺!!
“沒,沒好!
劉諶忍著驚懼,皺眉道:“老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虞的國情不是表面那樣簡單的!
“既然姑父什么都懂,那本宮就不明白,姑父究竟是怕什么呢?”聽到劉諶所講,楚徽轉(zhuǎn)動著小碗,盯著碗中晃動的酒水。
“別的就不說了,單單是走私,在大虞邊疆是何其猖獗,這僅僅是牟利那樣簡單嗎?”
“是,您覺得把這事兒交給您來辦,這是把您架到火上烤了,這不知會得罪多少人,今后會招惹來多少麻煩!
“那姑父想過一點沒,如果不把這些蛀蟲全給拔干凈,大虞社稷真要出了問題,別人怎樣本宮就不說了,您跟姑母有好嗎?”
楚徽的話,叫劉諶如遭雷擊。
這個最通俗易懂的道理,叫他給忽略了!
“這些話,本宮不該講的!
楚徽拿起酒碗,眼神凌厲的盯著劉諶,“但是就在這些時日,本宮查的逆藩一案,有司將一些人,一些卷宗,移送到我宗正寺,知道本宮想干什么嗎?”
講到這里,楚徽向前探探身,盯著劉諶。
“本宮想殺人!”
“殺很多人!!”
講到這里,楚徽飲盡碗中佳釀,隨即將小碗怒摔到地上。
“跟皇兄比起來,我還是太稚嫩了!
楚徽露出自嘲的笑,但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劉諶,“殺人,是最簡單的,刀起,刀落,滾燙的血噴涌,人就死了!
“但殺完呢?”
“那些滋生的問題,不還在嗎?”
“相較于冒頭的,那些藏在暗處的,才是最可恨的,他們享受著各種隱藏的特權(quán),掌控著眾多資源與人脈,不把他們揪出來,那大虞就沒有好。”
“姑父覺得自己作為皇親國戚,有今日之權(quán)勢,有今日之地位,要是不懂得藏拙,那就必被人給算計!
“可姑父還有的選嗎?”
“殿下,別說了!
劉諶的聲音低沉,臉色凝重道。
“為何不說?”
楚徽拿起酒壺,起身看向劉諶:“從姑父做了抉擇時,姑父就是風云人物了,這是怎么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所以姑父…還喝酒嗎?”
說罷,楚徽舉起眼前酒壺。
“駙馬爺,要喝嗎?”
黃龍懷里抱著一壇酒,手里捧著一壇酒,遞到劉諶的跟前,眼神堅毅的盯著劉諶道。
“喝!為什么不喝?”
劉諶拍案而起,一把抓住眼前酒壇,隨即便仰脖豪飲起來,一些酒,順著嘴角流下,但劉諶卻渾然不覺。
楚徽、黃龍相視一眼,隨即也喝了起來。
“你們這是干什么!”
端著面的楚錦,此刻走進書房,瞧見三人這般,立時就跑上前道:“哪兒有這樣喝酒的,快放下,徽兒,你才多大啊!”
“哈哈!”
而在楚錦的注視下,喝罷酒的劉諶、楚徽相視一眼,跟著就大笑起來,反觀黃龍,則拎著手中酒壇。
“你也是的,想喝就喝,為何要拉上徽兒!辈幻魉缘某\,走上前,將面放到桌案上,瞪了眼劉諶,隨即看向楚徽道:“徽兒,你沒事吧?來人啊,去,煮些醒酒湯來!毖粤T,楚錦又看向楚徽。
“今夜別走了,外面風大,別吹壞了身子!
“好。”
看著面露關(guān)切的楚錦,楚徽乖巧的點點頭道:“一切都聽姑母的!
見到此幕的劉諶,心里輕嘆一聲,有些事既然做了,那就沒了別的選擇,這就是他今后要直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