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劍過喉,決絕的神情在歷史的長河中湮滅了。
沒有史書記載這個當(dāng)朝“亂臣”,下一個朝代的到來,也將前朝的歷史遺忘。
南星松開放在寶劍上的手,劍不再嗡嗡作響,氣場已經(jīng)柔和下來,像是因為終于將那段被人遺忘的歷史告知了別人聽而了無遺憾,此時已跟夜空一樣安靜。
邱辭緩緩松手,說:“天賜死了,但他的學(xué)生,卻都變成了天賜!
南星看了看他,他總是能從歷史悲劇中,找到令人充滿希望的點。這是她做不到的,邱辭卻總是很輕易能做到。
她的心中,羨慕著他。
“這把劍我想暫借一天,等辦完事,我會送回來!
邱辭想了想,問:“你怎么過安檢?”
“障眼法。”
邱辭點點頭,看看天色,還是晚上。他說:“你去吧,我先回文物局看著,如果苗頭不對,我會拖著,等你回來,我再去替換。”
事情聽著簡單,但南星感覺到了邱辭對自己的信任。她看著他受傷的手,說:“記得敷藥!
說完她就將劍重新纏裹好,去機場了。邱辭不好去送她,站在原地朝她離去的方向看,看了許久才收回視線,因為已經(jīng)看不見她了。
南星趕回上海時,已經(jīng)將近中午。她直接乘車到了黃醫(yī)生家里,這是一個小區(qū),栽滿了綠樹紅花,秋天似乎忘記了這里,紅花燦爛,綠意蔥蔥,很是讓人心靜的地方。
黃太太在樓下接到了南星,神情滿是憂思,她嘆氣,說:“昨天楊家的那三個兒子跑我們家來鬧了,老黃一整天都沒出門,被折騰得飯也沒吃。那些人真是……”
她一段話嘆了三次氣,充滿了擔(dān)憂。
“要不是楊太太過來趕他們走,我想他們得把老黃剝皮抽筋了!秉S太太看看時間,說,“一會楊太太也會過來吧,她昨天說了,他們上午去醫(yī)院鬧,下午來這鬧,她上午在醫(yī)院,下午就來這。唉,楊先生的三個兒子太過分了!
她邊說邊領(lǐng)南星進電梯,在電梯上也鋪滿愁容。等電梯開始啟動了,她才忽然想起南星是為了什么來的。她已然被煩得忘記了這件事,她問:“南星小姐可以復(fù)活楊先生?”
“嗯,東西找到了!
黃太太這才看見她懷里抱著個用長布纏裹的東西,不知道是什么。她略有遲疑,還是說:“我丈夫是醫(yī)生,他不信這些,要是等會他的言語有冒犯,你可千萬不要介意!
南星說:“習(xí)慣了。”
習(xí)慣了質(zhì)疑,習(xí)慣了驅(qū)趕,不過最后他們都會相信。
兩人前腳剛進去,蔣芬就來了。她見了黃太太就說:“他們就要過來了,怎么都攔不住,你們千萬不要妥協(xié),做人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不講理!
她說著就抹淚,替死去的丈夫難受。他們?nèi)齻兒子,明明生前不見影,絕對談不上孝順。在丈夫死后,卻利用自己的親爸來賺這種錢,蔣芬痛心至極。
“楊太太,你不要難過!秉S太太安慰著她,說,“是他們要這么做,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要自責(zé)難過!彼纯茨闲牵p聲問,“可以一塊見見他嗎?”
南星聽明白她是在問自己復(fù)活楊大闖時,能不能也讓蔣芬見見。她點點頭,這并不礙事。
黃太太立即對蔣芬說:“楊太太,有件事不知道你信不信,說實話,我現(xiàn)在心里也沒底,但總覺得如果是真的,你不跟楊先生見一面對不起你,所以……”
“什么見面?”蔣芬回過神,說,“我丈夫已經(jīng)去世了!
“是,但是有人可以復(fù)活他!秉S太太最后還是猶豫著補充,“我知道這很荒謬,說實話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蔣芬訝然,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奇怪的話。她才看見南星也在屋里,卻不知道為什么她在這里。
一會黃太太讓兩人坐著,自己去叫她丈夫。起先黃醫(yī)生不肯出來,聽見蔣芬來了,才去客廳。
“楊太太!
黃醫(yī)生聲音嘶啞,神情頹然,已然不像南星第一次看見他時那樣神采奕奕,充滿朝氣和自信。這次的醫(yī)鬧,將他的銳氣都挫敗完了。
南星想起了天賜,同為醫(yī)生,不會被疾病上的困難打敗,也不會懼怕任何兇險惡疾,但是病患家屬無休止的謾罵和吵鬧,卻容易摧毀醫(yī)者的心。
“我可以復(fù)活楊大闖!蹦闲堑脑捪衤湓谄届o湖面上,漾起無數(shù)水花,打破了滿屋的沉寂。
黃醫(yī)生看著她,聲音又沙啞又嚴(yán)肅,說:“請你不要在楊太太面前開這種玩笑!
南星說:“這個交易是你的妻子找我的,她不想看你消沉一輩子,所以拜托我復(fù)活楊大闖,讓他親口告訴你,他到底恨不恨你!
黃醫(yī)生忍不住站了起來,氣道:“滾出去!請你尊重楊太太!不要再說這些奇怪的話!
黃太太攔住動怒的丈夫,也后悔信了那個叫陶老板的人的話,她怎么就輕易信了他,讓死人復(fù)活,哪怕只有十分鐘,也根本不可能的。
身為醫(yī)生的家屬,她竟然信了這些,又讓丈夫勃然大怒。他的身體這兩天本來就不太好,她真的后悔了。轉(zhuǎn)而哀求南星,說:“你走吧,南星小姐,你要的東西我會給你的,這個交易取消!
然而對方明顯沒有在聽,只見她取下手里的長布,露出的竟然是一柄長劍。
那劍鞘上甚至還沾有泥土,斑駁的劍鞘里,是一柄鋒利寶劍。
劍身一出,寒光四射。
黃醫(yī)生忙攔在妻子和楊太太面前,對南星喝聲:“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南星沒有答話,以劍尖指地,手已松開,劍卻在地上站立,似一位浩氣長存的俠者,無愧于心,立足于天地。
劍芒如星耀刺人,四周不斷回旋微光粒子,漸漸幻化出一個讓蔣芬朝思暮想,讓黃醫(yī)生愧疚一生的人。
蔣芬剛看見丈夫的臉,就啜泣起來,哽咽得不能說話。
黃醫(yī)生也怔住了,那確實是楊大闖。他伸手去掃那些粒子,以為是投影,可手上沒有落下影子。
楊大闖真的復(fù)活了。
南星等他徹底“復(fù)活”,開口說:“楊大闖,因為手術(shù)失敗,所以黃醫(yī)生很愧疚,一蹶不振。你恨他嗎?”
“嘿,黃醫(yī)生!睏畲箨J憨厚爽朗一笑,“為什么要恨你,如果不是你鼓勵我,讓我積極治療,我在兩年前就死了。這次是我想拼一拼,再活幾年,好陪我老婆過多幾個生日?上О,我身體太差。恨什么,一點都不恨啊!你趕緊打起精神來,繼續(xù)做個好醫(yī)生,救更多人才行!”
黃醫(yī)生怔神聽著,一度以為這依舊是投影,但這確實是他的聲音,總不會是提前錄制的。
楊大闖真的復(fù)活了,他不怪自己,也不恨自己。甚至較之自己,楊大闖更看得開,更坦蕩。
他身為醫(yī)生,卻陷入了自責(zé)的痛苦中,差點無法再站起來。
醫(yī)生的天職,他忘了。
黃醫(yī)生跪地落淚,連日來的壓抑終于爆發(fā),痛哭失聲,最后對他鄭重道歉:“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是對楊大闖手術(shù)失敗說的對不起,也是對醫(yī)生這一天職說的對不起。
他的手術(shù)刀,他的醫(yī)術(shù),應(yīng)該拿來救更多人,而不是自怨自艾,陷入痛苦的泥潭中。
門突然被什么東西撞開,伴隨著吵鬧的叫聲。楊德一股腦沖了進來,手里還拿著個剛才砸門用的滅火器罐,進門他就叫囂:“殺人償命,還我爸爸!”
他吼完之后就要找黃醫(yī)生算賬,可步子還沒邁開,就看見一柄劍上飄著一個……一個……游魂?
他愕然,身后的兩個弟弟也驚愕,以為看花了眼。
蔣芬立即上前,收住哭音,指著丈夫?qū)λ麄儏柭曊f:“你們的爸爸在這,來啊,表孝心!不是說記掛你們爸爸嗎,怎么現(xiàn)在這么怕了?你們爸爸說了,他不恨黃醫(yī)生,但是恨你們吵得他沒辦法瞑目。再鬧,再鬧他就親自去跟你們說!”
楊德頓覺驚悚,忽然看見那游魂緩緩轉(zhuǎn)身,朝他們看來。
那張臉,赫然就是他爸。
楊德差點沒嚇暈過去,兩個弟弟膽子小,扔下他就跑了。楊德見那游魂朝自己飄來,嚇得四肢著地,拼死往外面爬,嚇得哭出聲來。
“我不敢了,爸你不要找我,我不敢了!
他嚎啕大哭著往外逃,幾乎在路上嚇?biāo)馈?br>蔣芬看著兒子們落荒而逃,頗為苦澀地朝丈夫笑了笑:“這就是我們的兒子啊!
她伸手去握丈夫的手,冰冰涼涼穿過,什么也觸碰不到。
此時已經(jīng)快到時間,一直看著妻子的楊大闖漸漸消失了。
蔣芬怔住,黃太太將她扶住,不忍地說:“只能回來十分鐘!
蔣芬又是一愣,滿含淚水看著丈夫離她越來越遠,最后消失不見。耳邊唯有寶劍倒落在地,碰出的清脆響聲。
咣當(dāng)——
劍身褪去了鋒利氣息,它可以安心長眠了,也終于了卻了它背負(fù)的宿命。
南星拾起寶劍,輕撫著它。
千年前的楊大闖將劍放在天賜面前,千年后天賜因這把劍和楊大闖解開了心結(jié)。
一切,不過是個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