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父帥說一定要追上李自成,并和李自成打一場,左夢庚有點不以為然,他嘀咕道:“你是總兵官,平賊將軍,太子卻把您當成一般的總兵使用,和虎大威混在一起,我不服!
“你住口!你是想害死我嗎?”左良玉怒。
左夢庚不敢吱聲了,但一會又忍不。骸拔沂钦f,李自成在咱們前面嗎?別是跑虎大威那邊去了……”
左良玉撿起肉干,拍拍上面的土,重新盤腿坐下,用牙撕下一條肉干,在嘴里細細細嚼,品味著肉干的香甜,嘴角帶著笑:“放心,你爹的感覺一向不會錯,李自成就在咱們前面!”
左夢庚不解道:“那咱們怎么不加速追趕?早點捉了李自成,也好早點回兵!
左良玉放下肉干,斜眼瞪他:“剛夸你在軍陣上有點見識,你就又露出你的草包相了!為父一直壓著速度,沒有死追李自成,你難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嗎?我再向你重復(fù)一遍,兩個原因,第一,保存體力,縱使李自成在前面有埋伏,咱們也能戰(zhàn),第二,李自成雖然敗了,但現(xiàn)在跟在他身邊的兩千騎兵都是精銳老賊,又裹挾了一些流民,真要把他們逼急了,狗急跳墻,和咱們死戰(zhàn),咱左營這四千騎兵又能剩多少呢?所謂窮寇勿追、歸師勿遏就是這個道理!咱們跟在李自成的身后,不緊不慢的咬著他,等他累了困了,露出了破綻,再猛撲上去,一口咬死他。這才是追擊的真諦!
“咱們磨磨蹭蹭,萬一李自成跑了怎么辦?”左夢庚問。
“他能跑哪?”左良玉冷笑:“前面就是潼關(guān),孫傳庭的人馬在那守著呢,除非李自成肋生雙翅,否則他是飛不過去的!”
“那功勞豈不是要被孫傳庭搶了?”別的不懂,但對功勞兩字,左夢庚可是比誰都在意。
左良玉笑道:“孫傳庭都是步兵,捉不到李自成的,要捉李自成,還得咱左營的騎兵。再者,你能想到的,李自成也想到了,崇禎十一年,他在潼關(guān)南原被洪承疇和孫傳庭殺的大敗,幾乎就喪命,這一回又逃到了潼關(guān),他一定心驚膽戰(zhàn),潼關(guān)自古就是天險,有遠望溝和禁溝的隔阻,還有十二連城,孫傳庭又是一個酷吏,他繼任三邊總督,對潼關(guān)的防守一定是緊抓不放。李自成想要從潼關(guān)通過,難如登天。我以為,李自成一路逃到靈寶,貌似要走潼關(guān),但其實他的目標并不是潼關(guān),而是朱陽關(guān)。”
“朱陽關(guān)?”
“嗯!弊罅加裼萌飧珊退畨卦诘靥荷蠑[了一個簡易地圖,分析給兒子聽:“朱陽關(guān)在靈寶西南方面,盧氏縣的北面,距離靈寶一百六十里左右,從朱陽關(guān)而過,可以到陜西洛南,雖然朱陽關(guān)有官軍把守,城墻也都修復(fù)完畢,但守軍只有兩千,對比潼關(guān)天險,還是比較容易拿下的。李自成故意繞一個大圈子,從洛陽到靈寶,多走了百里路,為了就是制造假象,迷惑咱們!
“那咱們何不繞道朱陽關(guān)?以逸待勞?”左夢庚眼睛一亮。
“糊涂!”
左良玉臉色一沉:“繞道必然要疾進,疾進就容易出錯,如今咱們勝券在握,李自成已經(jīng)是插翅難飛,何必行此險招?再者,咱們都是騎兵,入關(guān)防守,豈能發(fā)揮出威力?”
左夢庚漲紅著臉,不敢說話了。
左良玉繼續(xù)道:“李自成雖然裹挾了一些流民,但他的主力仍是那兩千騎兵,朱陽關(guān)雖然不比潼關(guān)的險峻,但卻也算是一道險關(guān),靠流民是攻不下來的,李自成想要攻破朱陽光,非把老本全部都壓上去不可,咱們將計就計,假意沒有識破他的圖謀,跟著他在潼關(guān)亂逛,等他甩開咱們,攻擊朱陽關(guān),將下未下之時,咱左營從后面銜枚猛進,全軍出擊,打他的屁股,一戰(zhàn)可定!”
左夢庚恍然大悟,抱拳:“父帥英明!
隨即想到了什么,皺眉道:“父帥,情勢如此險峻,那闖賊怕是不會坐以待斃吧?”
左良玉冷笑道:“容不得他做其他選擇。不過說起來,除了潼關(guān)和朱陽關(guān),他倒是還有另外兩條路!
“哪兩條?”
“第一,不走潼關(guān)也不攻朱陽關(guān),而是丟棄戰(zhàn)馬和輜重,翻越秦嶺的莽莽山脈,逃回陜西。這是生路,同時也是死路,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走出山林!
“第二,占領(lǐng)潼關(guān)前面的黃河渡口,奪小船或者造木筏,渡過黃河,繞道山西蒲州,從蒲州的蒲津渡返回陜西,這樣一來,就等于是繞過了潼關(guān)天險,三國時,曹操和馬超大戰(zhàn),馬超據(jù)守潼關(guān),曹操就是繞道蒲津渡,攻破潼關(guān)的。但山西兵已經(jīng)黃河對岸嚴密布防,李自成想要繞道山西,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說道此,左良玉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水,說道:“此兩種都是不得已的辦法,就算能逃脫,最后也不過十幾個人,李自成不會輕易選擇,所以他多半還是要走朱陽關(guān)的!
左夢庚點頭,對父親的分析心悅誠服。
鐵甲聲聲,腳步聲急促,一員全身披掛的大將疾步而來,卻是馬士秀。
“左帥,抓到兩個掉隊的流賊,據(jù)他們說,李自成確在前面的流賊大隊中,而且好像是染了重疾,今日中午行軍時,從馬上栽了下來……”馬士秀抱拳稟告。
“哦?”
左良玉眼露驚喜,驀地就彈跳了起來,隨即卻又冷靜下來,冷笑道:“此詐也!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里個時候病,李自成是想要騙我加速追擊啊。哼,我偏不追擊,今夜就在靈寶住了!
“末將也有此慮!瘪R士秀皺著眉頭:“所以末將又審理一些被流賊拋棄的流民,他們都異口同聲的說,今日中午親眼見到了一個穿著藍箭袍的黃臉漢子從一匹大黑馬上掉了下來。”
“不足信,不足信!”左良玉搖手:“不管李自成耍什么詭計,咱們按部就班的進軍就可。”
馬士秀同意,想了一下,試探著說道:“左帥,我軍已到靈寶,距離潼關(guān)只有160里,是不是派人向秦督通個信?”
“不必!”
左良玉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四年前,孫傳庭擔任秦督之時,曾經(jīng)節(jié)制過左良玉一段時間,對左良玉頗多要求,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兩人鬧的頗不愉快,今日孫傳庭雖然官復(fù)原職,但卻管不到駐軍襄陽的左良玉,左良玉自覺沒有向他報告的義務(wù)。
這就是左良玉,睚眥必報。
他連楊嗣昌都敢坑,又怎會在意一個剛剛復(fù)出的孫傳庭?
一個時辰后,探馬來報,說金聲桓進了靈寶城,一番搜索,沒有發(fā)現(xiàn)流賊的蹤跡,城內(nèi)的青壯大部分都被裹挾而走,只剩下一些老弱,如今金聲桓已經(jīng)控制住了靈寶縣的四門,請左帥進城休息。
而在金聲桓之前,李國英率領(lǐng)前鋒騎兵追出三十里,抓到了幾個掉隊的流賊,據(jù)他們說,流賊主力已經(jīng)往焦村而去了。
這一來,左良玉放心了。
“進城~~”
左良玉這才下令大軍向靈寶進發(fā)。
日漸西沉時,左良玉的四千騎兵進入了靈寶城,隨即關(guān)閉城門,開始埋鍋造飯。左營可沒有不住民宅、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傳統(tǒng),反正基本都已經(jīng)是空城,于是眾軍都撿好房子住。城內(nèi)的權(quán)力象征,靈寶縣衙當然是留給了左良玉左大帥。
這一來,兵力就有些分散。
連日追擊,眾軍都累了,這一夜睡得一個比一個死。
半夜時分,城中忽然殺聲四起。
左良玉甚是靈醒,翻身而起,順勢就抄起了放在床邊的長劍。
服侍他的家丁都是跟隨他是是尸山血海里闖出來的,暗夜里聽到喊殺聲一點都不慌亂,沖進來,為他披掛鎧甲,另有幾個家丁到外面打探消息,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左良玉的盔甲剛穿戴齊整,其子左夢庚就慌里慌張的沖了進來:“父帥,不好了,闖賊在城內(nèi)埋有伏兵~~”
“慌什么?”
左良玉沒好氣的瞪了兒子一眼,提著長劍大步向前走,他戎馬一生,什么場面沒見過,李自成只剩兩千精銳,就算真有伏兵,他也不怕,跟他進城的四千騎兵可都是他左營的精銳,是他能得到“平賊將軍”印的老底子,就算一時慌張,只要穩(wěn)下心,堅守到天亮是沒有問題。只要天亮,流賊必然潰走。
不過等到走出房間,望見城中四處冒起的沖天大火時,左良玉登時意識到事情比他想象的嚴重的多。
“左帥~~”
馬士秀提著長刀,踉踉蹌蹌的沖了進來:“闖賊在城中預(yù)藏了伏兵,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咱們的兵馬聚集不起來,西門北門和南門都已經(jīng)被闖賊奪去,闖賊大軍正在入城,事危急,請左帥從東門速走!”
左良玉不說話,只咬著牙,狠狠捶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無比。
他原本就是棗紅臉,這一下憋成醬紫色了。
“父帥~~”
“左帥~~”
馬士秀和左夢庚不知左良玉所為何來,急忙拉住他的手臂。
左良玉仰天長嘆:“大意失荊州啊,李自成要攻擊朱陽關(guān),必然要先除掉后面的追兵?上,我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
“左帥,不要想那么多了,速速脫險為第一啊!
馬士秀和左夢庚攙著左良玉,將他扶上戰(zhàn)馬,然后在兩人和左良玉最貼身的五百精騎兵的護衛(wèi)下,出了靈寶縣衙,向東門而去。
“活捉左良玉~~~”
不知道城內(nèi)有多少的流賊,但呼喊之聲卻此起彼伏,伴隨著城中熊熊大火,震動天地。左營士兵都是精銳,但睡夢驚醒遇到這樣情況卻也是驚慌失措,十成戰(zhàn)力連三成也發(fā)揮不出來。
在十字街口,左良玉遇見了金聲桓,金聲桓是大軍的先遣,負責搜索城內(nèi),但他卻沒有盡到職責,以至于流賊在城中埋有伏兵,致使有今晚之敗,但現(xiàn)在左良玉也顧不上責罰他,令他在前開路,保證東門的安全。
終于,左良玉狼狽不堪的逃出了靈寶縣,四千騎兵,只有一千余人還跟隨在他身后。
城樓之上,望著逃走的左良玉,闖營大將李過沒有痛心,反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今夜雖然是奇襲,闖營事先在西門和北門的地道里埋伏了五百精銳,等到半夜,便在城中放起火來,同時奪下西門和北門,打開城門,放城外的闖營大軍進城,但實施戰(zhàn)術(shù)的精兵,卻不過一千人,如果左良玉留在城中死扛死拼,以闖營現(xiàn)在的戰(zhàn)力,未必能一口把他吞下來,一旦堅持到天亮,那些被闖營伏兵分割在各處,無法聚集而戰(zhàn)的左營精兵緩過勁來,今夜之戰(zhàn),誰勝誰負,還未可知呢。
所以看到左良玉逃走,李過心中歡喜,他知道,大局已定。
左良玉一走,那些還留在城中的左營士卒無心而戰(zhàn),繳械投降是早晚的事情。
天亮后,闖軍打掃戰(zhàn)場,不但抓獲了左營五百俘虜,還繳獲了八百匹的戰(zhàn)馬,最重要的是,此戰(zhàn)振作了闖營的軍心,在賈魯河、中牟縣連續(xù)大敗,連劉總哨劉宗敏都落入官軍之手后,闖營士氣降到了最低點,若非李自成善于鼓動人心,隊伍早就散了。此次靈寶縣之戰(zhàn),算是給闖營續(xù)了一口氣。
“賀喜闖帥,我軍大勝~~”
城樓之上,牛金星向李自成道喜。
從開封一路逃到靈寶,將近八百里的路程,牛金星原本的瀟灑和鎮(zhèn)定都不見了,代之的是狼狽和惶恐,雖然是道喜,但臉上的喜色卻很勉強。另一個謀士宋獻策就更慘了,無論賈魯河還是中牟縣,他占卜的都是大吉,但闖軍兩次卻都大敗,雖然李自成沒有怪他,依然倚重他為謀士,但眾人對他的不滿和質(zhì)疑卻達到了頂點。不過和牛金星的落寞心虛不同,宋獻策依然是氣定神閑,瘸腿跟在李自成身邊,對眾人質(zhì)疑的目光毫不在意。
聽了牛金星的道喜,李自成站在城垛邊,遠望潼關(guān)的方向,獨眼里毫無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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