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初春,萬物競發(fā)。
老龍窩前,趙茯苓揮舞鋤頭。
別看小丫頭黑黑瘦瘦,干起農(nóng)活來是把好手,鋤頭一掄,一翻,硬的像是石頭的黃土上下紛飛,沒多久,已墾完小半畝地。
小茯苓扶住鋤把,不出汗,不喘息,望著地頭好奇道:“公子,咱們不是快要走了嗎?為何還要種菜呀?忙活大半天,等到秋收時,菜都壞到地里怎么辦?”
李桃歌盤膝坐在崖邊,左中舉著一本《合歡咒》,右手握著一根春筍,心不在焉道:“你不摘,有別人來摘,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在老君山賴了這么久,一文房錢都沒給過,任我臉皮再厚,也覺得過意不去,臨行前給人家留點念想,當(dāng)作禮尚往來吧。”
小茯苓仔細(xì)一想,挺有道理。
燕子借檐筑巢,還幫房主吃些蚊蟲呢,兩個大活人白住一年多,死賴著不走,分文不出,豈不是成了潑皮無賴行徑?
送金銀,俗氣,送高官厚祿,道家真人又不稀罕,只能墾片荒地,種些果蔬,秋來時當(dāng)作人情償還。
陽光灑落在土地,隱隱散發(fā)出香氣。
去年秋末,丹壁炸開,血灑老龍窩,導(dǎo)致天熱時會散發(fā)出香味。
李桃歌深知自己的血金貴,當(dāng)初張燕云都眼冒賊光,想要放幾碗血嘗嘗,與其糟蹋地里,不如物盡其用,于是含淚告訴狄太蛟,得知侯爺是白澤血脈,天爐殿掌教瘋了一樣,親自干起農(nóng)活,沒日沒夜挖土,直至露出石塊。
寧肯煉錯一千爐丹,絕不肯錯過一滴白澤血。
于是老龍窩前面的平地,矮了丈余。
趙茯苓如今墾的荒地,離那塊染血的地還有十丈,即便沒被血浸泡過,仍會散發(fā)微弱殘香。
小徑出現(xiàn)一道消瘦身影,徐清風(fēng)背著竹筐,大老遠(yuǎn)就揮舞雙手,極為熱情。
李桃歌仰頭舉臂,舒展筋骨,放下書籍,抄起魚竿,輕嘆道:“今日不知誰來蹭飯,又得開始忙活了!
自從五大掌教齊聚老龍窩,經(jīng)常前來探望之后,李桃歌的精妙廚藝不脛而走,堂堂五大真人,輪流來乞食,也就左太星自持大師兄身份,來的少些,其余四人一天都沒歇過。
李桃歌原本以為,得道的大真人,以晨露花木為食,要不然就經(jīng)常辟谷,誰知這幫家伙一個個看起來仙風(fēng)道骨,實則胃口奇大,尤其是貌似窮酸秀才的任太闌,少言寡語,只吃飯不說話,一頓能干整只羊!
幾個月吃下來,周圍的鳥獸快要絕跡,潭里的魚也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竹林里的筍都沒得吃。
五大掌教深知坐吃山空的道理,于是令徒子徒孫去把鳥獸從別的山頭攆過來,夜深人靜時,有幾名蒙面黑衣人,往潭水里一筐一筐倒魚。
當(dāng)李桃歌睡醒一睜眼,望著媲美獸園一般的老龍窩,只能無奈嘆氣。
二人在潭邊相遇,徐清風(fēng)滿臉和善笑容,詢問道:“侯爺,你吃了嗎?”
在他的印象中,京城里都是貴人,相互之間問安,必然是超凡脫俗的習(xí)慣,于是見了誰都是這句話,說久了,似乎自己都沾染了皇城氣象。
李桃歌單臂一甩,拋出魚鉤,意興闌珊道:“有沒有吃的,你得問老天爺!
徐清風(fēng)眨眨斗雞眼,狐疑道:“你的魚鉤沒餌,能釣到魚嗎?”
李桃歌凝視著快把潭水?dāng)嚪膲验燈~群,嘴角抽搐一下。
老君山的大真人狠到?jīng)]邊,昨夜好像又倒進(jìn)不少魚,一筐接一筐,一天都不歇啊,滿目盡是魚躍歡騰,水都他娘的快看不見了。
別說釣,就是一塊石頭下去,至少能干暈幾條。
“哎哎哎,魚上鉤了!快拽起來呀!”
徐清風(fēng)指著深潭喊道。
哪是上鉤,明明是魚順著桿爬到岸邊,李桃歌心不在焉拽起魚尾,一條,兩條,三條,見到徐清風(fēng)舔著嘴唇仍不開口,他挑眉問道:“還不夠吃?”
徐清風(fēng)嘿嘿笑道:“今日三掌教來,他胃口大,多釣點兒!”
一群吃貨。
李桃歌腹誹幾句,極不情愿又撈起了魚,詢問道:“聽說王姑娘在庫房當(dāng)起了道童,是你的徒孫輩,我走了之后,你可得照顧照顧!
徐清風(fēng)將胸脯拍的砰砰作響,“包在我身上!誰敢欺負(fù)她,我找?guī)熥娓鏍!?br>
老君山七代弟子,清字輩居中,不高也不低,有胡子花白的老翁,也有十幾歲少年,年紀(jì)相差有一甲子之多。
徐清風(fēng)長的憨憨傻傻,看似沒開竅的愚童,可人家是大掌教一脈嫡傳徒孫,自己來到老君山,是由徐清風(fēng)接待,托天老祖那么尊崇的鎮(zhèn)山之寶,他帶著每日遛彎兒曬背,只要腦子夠數(shù),就清楚徐清風(fēng)在山中地位非比尋常。
有他照顧,王姑娘絕不會受欺負(fù)。
拽了七八條魚上岸,正打算收桿,忽然覺得背后一陣熱氣,李桃歌驟然回頭,看見一張木訥中帶有漠然神色的臉龐。
道德殿掌教任太闌。
自破境以來,感知比之前靈敏十倍有余,只要靜下心來探尋,一里之內(nèi)的風(fēng)吹草動都在腦中,任太闌能悄無聲息來到自己背后而無法察覺,想必修為已然登峰造極。
對于這名三掌教,李桃歌總是覺得看不透,閑聊起來,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根本無跡可尋,李桃歌問一聲胯骨軸子,任太闌能聽成王八頭子,常常答非所問,隨心所欲。
徐清風(fēng)傻,任太闌呆。
這對活寶也就能在老君山討口飯吃。
去了別處,早被人掃地出門。
任太闌怔怔望著水潭,兩眼無神,捋著八字胡,呢喃道:“小師叔愛吃魚嗎?”
李桃歌已然習(xí)慣亂七八糟的問題,微微一笑,認(rèn)真答道:“如意家境貧寒,我見到她時,為了口熱粥在大街乞命,如今雖然住在侯府,但衣食住行與尋常百姓一樣,吃飯從來不挑!
任太闌輕聲道:“清風(fēng),喊人來撈些魚,曬成干,帶給小師叔嘗鮮。”
道門講究仙道貴生,反對無故殺生,可這幾名掌教,從不循規(guī)蹈矩,尤其是草莽出身的左太星和只殺不渡的花太安,殺起人來眼都不眨,狄太蛟煉起丹時,也常用活物和精血當(dāng)作藥材。
裴太蓮和任太闌二人氣度出塵,頗有道門神仙風(fēng)范,沒想到殺起生,比起師兄師弟不遑多讓。
徐清風(fēng)痛快答應(yīng)道:“好嘞!”
一聲銳利的破空聲在遠(yuǎn)處響起。
順著山谷蕩入老龍窩。
徐清風(fēng)豎起耳朵,依稀聽到驚呼聲,震驚道:“師叔祖,侯爺,好像有人在打架!”
咱們中午吃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