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上的人,呈現(xiàn)出兩極分化的狀態(tài)。
一些人,大多是年輕人,個個面色灰敗,眼窩深陷,步履虛浮,仿佛被抽干了精氣,明明是二三十歲的年紀(jì),看起來卻比呂憲還要蒼老。
而另一些人,大多是富商劣紳模樣的老者,卻個個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甚至比年輕人還要有活力。
“這里很奇怪!蔽覊旱吐曇魧η嗵}說。
“嗯!鼻嗵}的鼻子輕輕嗅了嗅,眉頭皺了起來。
就在這時,我們看到街角處,一家最大的當(dāng)鋪門口,圍了不少人。那當(dāng)鋪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余年當(dāng)”。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雙眼通紅,正跪在當(dāng)鋪門口,對著里面苦苦哀求。
“掌柜的!求求您再發(fā)發(fā)慈悲!再借我一年!就一年!我娘的病,就差最后一味藥了!”
當(dāng)鋪里走出一個穿著錦緞員外衫,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少年,冷笑道:“王二狗,不是我不幫你。你今年才十八,可你的‘壽數(shù)’,已經(jīng)當(dāng)?shù)轿迨畾q之后了。再當(dāng)下去,你明天就得變成一具老頭子的干尸!到時候,拿什么還?”
“我還!我一定還!”少年哭喊著,“等我娘病好了,我做牛做馬,一定把當(dāng)?shù)舻摹隁q’贖回來!”
“哼,說得輕巧!闭乒竦牟恍嫉仄擦似沧,“我們‘余年當(dāng)’的規(guī)矩,當(dāng)一,贖三。你當(dāng)?shù)袅巳甑年枆,想贖回來,就得拿九十年的陽壽來換!你還得起嗎?”
圍觀的人群中,發(fā)出一陣竊竊私涌。有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
我聽得如遭雷擊。當(dāng)?shù)簟枆郏?br>
“青蘿姑娘,這……這是怎么回事?”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就像你看到的!鼻嗵}的語氣很平靜,“這家當(dāng)鋪,做的不是死當(dāng),是‘活當(dāng)’。當(dāng)?shù)舻,是人活著的‘時間’!
“他們用一種邪術(shù),將人未來的壽命抽取出來,封存成‘壽元珠’,再高價賣給那些惜命的富人。而當(dāng)?shù)魤勖娜,會在短時間內(nèi)急速衰老,提前耗盡生命。”
我只覺得一股血?dú)庵睕_頭頂。這是何等的殘忍!何等的歹毒!將人最寶貴的生命,當(dāng)做可以買賣的貨物!
“這……這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我憤怒地低吼。
“在這里,‘余年當(dāng)’的掌柜,就是王法!鼻嗵}淡淡地說道:“你看鎮(zhèn)上的那些兵痞,都對他客客氣氣的。因為這個鎮(zhèn)子,就是靠著‘借壽’的買賣才撐起來的。斷了這門生意,鎮(zhèn)子就完了!
我看著那個還在磕頭的少年,看著他那張因為絕望而扭曲的臉,心中的怒火與無力感交織在一起。
我想沖上去,用我讀過的所有道理去斥責(zé)那個掌柜,去喚醒周圍麻木的人群。
但我知道,沒用的。
就像青蘿說的,在這個世界,道理是最沒用的東西。
最終,那個叫王二狗的少年,被當(dāng)鋪的伙計像拖死狗一樣拖開了。
他沒能再“借”到一年,只能失魂落魄地離去,佝僂的背影,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而當(dāng)鋪里,一個穿著華服的老爺,在仆人的攙扶下,心滿意足地走了出來。
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光,手中還把玩著一顆灰白色的珠子,那應(yīng)該就是所謂的“壽元珠”。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jìn)了肉里。
“走吧!鼻嗔罾死业囊滦,“天快黑了,我們得找個地方住下。在這里,晚上比白天更危險!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在她身后。我們找了一家看起來最偏僻、最破敗的客棧住下。
店小二也是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收了我們幾枚銅錢,便給了我們一間勉強(qiáng)能遮風(fēng)擋雨的屋子,連一壺?zé)崴紱]有。
入夜,我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
白天在“余年當(dāng)”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睡不著?”青蘿的聲音從隔壁床傳來。我們只要了一間房,為了安全,也為了省錢。
“嗯!蔽覒(yīng)了一聲。
“在想那個少年的事?”
“是!蔽覈@了口氣,“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愿意拿自己最寶貴的壽命去交換?就為了一點(diǎn)錢財?”
“因為他們不換,可能馬上就會死。換了,至少還能多活幾天,還能給家人一點(diǎn)希望!
青蘿的聲音很輕:“對他們來說,遙遠(yuǎn)的‘未來’,沒有眼前的‘生存’重要。你沒有體會過那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所以你不能理解!
“可那是飲鴆止渴!”
“對你來說是飲鴆止渴,對他們來說,那杯‘鴆酒’,是唯一的‘水’!
她的比喻讓我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啊,我何曾體會過那種絕望?我雖然家貧,但至少有書可讀,心中還存著“趕考”的念想。而他們,連活下去的念想,都需要用生命去交換。
“陳三生,”青蘿忽然叫我的名字,“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很讓你失望?”
“是!蔽液敛华q豫地回答。
“那就對了。”她說,“失望,證明你心里還有‘希望’。等你什么時候,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dāng)然,甚至開始學(xué)著利用這些規(guī)則的時候,你才真正被這個世界同化了。”
我心中一凜,咀嚼著她的話。
“睡吧。”她不再多言,“明天,我們還要去一個更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