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終于消失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呂憲才顫顫巍巍地探出頭,看了一眼。
“走……走了……”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我扶著墻壁,緩緩站起身,看向廟門外。
篝火已經(jīng)徹底熄滅,月光慘白地照在地上。商隊的十幾輛大車還在,但所有的貨物都被撕得粉碎,布匹、茶葉、藥材散落一地。
二十多名護衛(wèi)和那些搭車的路人,全都變成了干癟的尸體,以各種扭曲的姿勢倒在血泊之中。他們的眼睛和嘴巴都驚恐地大張著,仿佛在控訴著臨死前所見的恐怖。
那輛華麗的馬車簾子被撕開,里面的張家老爺和家眷,同樣沒能幸免。
我和呂憲,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扶著佛像,劇烈地干嘔起來。
我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那種生命被活生生吸干的畫面,如同烙鐵一樣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快走!”呂憲拉了我一把,“天知道它們會不會回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我點了點頭,強忍著腿軟,撿起自己那個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的包裹。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身份證明。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逃離了那座人間地獄般的破廟,不敢走官道,只能一頭扎進了旁邊漆黑的樹林里。
在黑暗中,我仿佛能感覺到,有無數(shù)雙空洞的眼睛,正在凝視著我們。
我們一頭扎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身后,那座破廟如同一只沉默的巨獸,蹲伏在慘白的月光下,廟中滿地的干尸,是我們剛剛逃離的噩夢。
“別……別停下!”呂憲的聲音在我耳邊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起,與其說是在鼓勵我,不如說是在驅(qū)策他自己。
我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我的身體早已透支,全憑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機械地邁動雙腿。
冰冷的樹枝如鬼爪般劃過我的臉頰和手臂,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疼。
這片樹林不對勁。
它太安靜了。沒有蟲鳴,沒有鳥叫,甚至沒有風(fēng)聲。
只有我們兩人粗重的喘息。
“呂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我終于忍不住問道,聲音因恐懼和疲憊而嘶啞。
“不知道……先離開官道再說……”呂憲的聲音里也充滿了迷茫,“只要能活到天亮……只要天亮了,那些東西應(yīng)該就會退去!
天亮,就會好嗎?
我心中充滿了懷疑。在這個連太陽都帶著寒意的世界里,光明與黑暗的區(qū)別,或許只在于能否把身邊的絕望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們不知疲倦地跑了多久,直到雙腿灌了鉛一樣沉重,再也邁不動一步。
“水……水……”我摸向腰間,才發(fā)現(xiàn)水囊早在逃跑時就遺失了。喉嚨干得像是要冒出火來。
呂憲的情況比我更糟,他癱坐在地上,臉色灰敗,嘴唇干裂,眼神已經(jīng)開始渙散。
他畢竟年事已高,今夜的驚嚇與奔逃,已經(jīng)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咕嘟”聲,傳入了我的耳朵。
是水聲!
我精神一振,掙扎著站起來,循著聲音的方向摸索過去。穿過一片低矮的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片小小的林中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口古舊的石井。
“咕嘟”的水聲,正是從井里傳出來的。
我心中大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涞搅司。井口不大,上面布滿了青苔。
我探頭向下一看,只見井水清澈,在月光的照射下,泛著粼粼的波光,一股清冽的涼氣撲面而來。
“呂先生!有水!有水井!”我興奮地回頭喊道。
呂憲也掙扎著爬了過來,看到井水,他死灰般的眼睛里也迸發(fā)出了一絲生機。
井邊沒有繩子,也沒有水桶。我顧不了那么多,趴在井沿上,用雙手捧起一汪井水,就往嘴里灌。
井水冰涼刺骨,帶著一絲奇異的甘甜,瞬間緩解了喉嚨的灼痛。
我貪婪地喝了好幾口,才感到自己像是活了過來。
呂憲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趴在井邊喝水。
然而,就在我準(zhǔn)備再喝一口的時候,我的眼角余光,瞥見了井壁上的一些東西。
那不是青苔。
那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是有人用指甲,一下一下,在石頭上硬生生摳出來的字。字跡潦草而扭曲,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怨毒。
【喝我】
【我好渴】
【下來陪我】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我猛地抬起頭,看向手中的水。
哪里是什么清澈的井水,那分明是一捧粘稠的、泛著幽光的液體,里面還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如同發(fā)絲一樣的東西在緩緩蠕動。
“嘔!”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將剛剛喝下去的“水”全都吐了出來。
“呂先生!別喝!這水有問題!”我驚駭?shù)卮蠼,一把將還在喝水的呂憲推開。
呂憲茫然地抬起頭,嘴角還掛著那粘稠的液體。他看著我,眼神困惑:“陳……陳小哥,你這是做什么?這水……好甜啊……”
他的話音未落,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無比痛苦。
“呃……啊……”他捂著自己的肚子,蜷縮成一團,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浮腫,像是被水浸泡了許久的尸體。
“我的肚子……好脹……好脹啊……”他痛苦地呻吟著,聲音已經(jīng)變得不像人聲,更像是從水底深處發(fā)出的含混不清的咕嚕聲。
我驚恐地看著他,卻不知所措。
“咕嘟……咕嘟……”
這口古井里,冒泡的聲音突然變得響亮而急促,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下面浮上來。一股濃郁的腥臭味從井口涌出,令人作嘔。
呂憲的身體停止了抽搐,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那口井。
他的眼睛已經(jīng)變得一片渾濁,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臉上掛著一種詭異而滿足的微笑。
“水……回家……”
他喃喃自語著,然后,他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一般,手腳并用地,朝著井口爬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