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走了大概一個時辰,腳底已經(jīng)磨出了水泡。
我畢竟只是一個書生的身體,從未受過這般勞苦。
就在我準備找個地方歇腳時,身后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
我連忙躲到路邊。很快,一列由十幾輛大車和二十多名護衛(wèi)組成的車隊從我身邊經(jīng)過。
車隊中央,是一輛裝飾相對華麗的馬車。護衛(wèi)們個個手持利刃,眼神警惕,顯然是走南闖北的老手。
“前面的書生,要搭一段路嗎?”一個看似是護衛(wèi)頭領(lǐng)的中年漢子,勒住馬,回頭問我。
我有些意外。
在這人人自危的世道,竟然還有人愿意主動幫助一個陌生人。
“多謝壯士,只是……學(xué)生身無長物。”我坦誠道。
“哈哈哈,”那漢子大笑起來,“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一個人走在這荒郊野外,不出半天就得被野狼叼了去!上來吧,我們是去往洛城的張家商隊,捎你一段路,也不費什么事。不過說好了,要是遇上麻煩,我們可顧不上你!
“多謝!多謝!”我心中一暖,連忙作揖道謝。
我被安排在最后一輛裝滿布匹的貨車上。駕車的是個沉默寡言的老把式,只是對我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我靠在柔軟的布匹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體的疲憊稍稍緩解,但精神上的弦卻絲毫不敢放松。
車隊里除了我,還有另外幾個搭順風(fēng)車的路人,其中一個同樣是書生打扮的老者,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約莫六十來歲,頭發(fā)花白,一身儒衫雖然陳舊,卻洗得干干凈凈。
他不像我這般狼狽,只是安靜地坐在另一輛車的角落,捧著一卷書在讀,外界的紛擾都與他無關(guān)。
傍晚時分,車隊在一處破廟前停下,準備在此過夜。
護衛(wèi)們熟練地生起篝火,拿出干糧和水囊。
我啃著自己冰冷干硬的饅頭,就著水囊里的一點清水,艱難地往下咽。
這時老書生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下。他遞給我半張烙餅。
“吃吧,年輕人。你那個饅頭,是喂不飽圣賢的肚子的!彼⑿χf道。
“多謝老先生。”我沒有推辭,接過烙餅,溫?zé)岬挠|感讓我?guī)缀跻飨聹I來,“學(xué)生陳三生,敢問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朽呂憲,一個考了一輩子,也沒能考上的落魄秀才罷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呂先生也是要去京城?”
“不,不去了!眳螒棑u了搖頭,眼神黯淡下來:“年輕時總以為,讀通了圣賢書,就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傻筋^來才發(fā)現(xiàn),這天,早就沒了心;這民,也早就沒了命!
“去了京城,又能如何?不過是換個地方,眼睜睜看著這世界腐爛罷了!
他的話里,充滿了深沉的絕望。
“先生何出此言?”我明知故問。
呂憲指了指官道旁不遠處,一塊半人高的石碑。在篝火的映照下,那石碑的表面似乎泛著一層濕漉漉的水光。
“你看到那塊碑了嗎?”他壓低了聲音,“那是‘泣碑’!
“泣碑?”
“嗯。這條官道上,每隔十里,就有一塊這樣的石碑。每到夜晚,它們就會自己‘流淚’,從未間斷。有人說,那是因為這條路上屈死的冤魂太多,他們的眼淚滲進了石頭里。也有人說,這是上天在為這個崩壞的王朝哭泣!
我的心頭一凜。直覺告訴我,這絕不是什么簡單的傳說。
我凝神望去,借著火光,我仿佛真的看到有水跡從石碑的頂端緩緩滑落,在石面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跡。那不是普通的露水,而是一種更粘稠、更陰冷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