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深夜,我和梁凡坐在地下室冰冷的石階上,我忍不住開口。
“這個‘皇帝’,似乎……太完美了。”
梁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示意我繼續(xù)說下去。
“他,既能平衡朝堂上忠奸兩派的勢力,讓他們斗而不破。又能掌控后宮里妃嬪的爭斗,使其不至于動搖國本。還能在幾個兒子之間,制造儲位之爭,以此來磨礪和考驗他們。”
“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將朝堂,后宮,乃至整個天下,都當做他的棋盤。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處,讓所有的‘戲劇沖突’,都維持在一個可控的范圍之內!
“他,不像一個‘人’。更像一個……沒有感情的,絕對理性的,負責維持‘劇本’運轉的……‘程序’。”
我說出了我心中最大的疑惑。
梁凡聽完,沉默了許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地下室那唯一一個,開在墻壁最高處,只能透進一絲月光的小小窗口前。
他抬頭,望著那片被分割成一小塊的,深邃的夜空。
“因為,他不是‘棋手’!
梁凡的聲音,在寂靜的地下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是‘棋盤’!
我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梁凡的意思。
是!
皇帝,不是在“操控”這個劇本。
他本身,就是這個“天下”劇本,最核心的“規(guī)則”!
他是一切劇情展開的“基石”和“舞臺”!
朝臣們需要圍繞著他來爭斗。
妃子們需要圍繞著他來宮斗。
皇子們需要圍繞著他來奪嫡。
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不需要有自己的情感。他只需要“存在”于那里,這個名為“大夏王朝”的龐大戲劇,就能自動地,圍繞著他,永遠地,上演下去。
他是這個世界,最核心的“麥高芬”!
(注:麥高芬,懸念大師希區(qū)柯克提出的電影術語,指在電影中可以推展劇情的物件、人物、或目標,但其具體內容和細節(jié),對于整部電影,卻是完全不重要的。)
就在我為這個發(fā)現而感到心神激蕩之時。
突然,一陣悠揚而又古老的鐘聲,從皇城的方向,遙遙傳來。
咚——
咚——
咚——
鐘聲,連響九九八十一聲,沉重而悲愴,傳遍了整個天啟城的每一個角落。
我和梁凡對視一眼。
我們知道,這是“喪鐘”。
只有皇帝駕崩,才會敲響的喪鐘。
那個作為“棋盤”存在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角色,他的“劇本”,走到了盡頭。
而這意味著,這個世界,將迎來它最大的一次“劇情轉折”。
太子和瑞王的“儲位之爭”劇本,將進入最后的,也是最高潮的階段。
整個天啟城,這座巨大的舞臺,將要上演它最宏大的一出戲——“皇權更迭”。
“機會。”
梁凡看著皇城的方向,從他的嘴里,輕輕吐出了這兩個字。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世界規(guī)則發(fā)生劇烈動蕩的時候,在所有“角色”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權更迭”這場大戲上的時候。
就是我們這些“觀眾”,最有可能,窺探到這個世界“后臺”秘密的,唯一的機會!
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最混亂,也最華麗的風暴中,找到那個隱藏在幕后的,“說書人”。
找到……“祂”!
皇駕崩,喪鐘鳴。
沉渾的鐘聲,是為一位帝王的逝去而敲響的哀樂,也是為一場早已寫好的新劇,拉開的序幕。
整個天啟城,在經歷了短暫的死寂之后,瞬間“活”了過來。
第二天清晨,當我們走出那間陰暗的地下室時,整座城市已經換上了一副“悲慟”的面具。
一夜之間,所有的紅燈籠、紅對聯(lián)、紅綢緞,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滿城的白幡與縞素。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上了白燈籠,仿佛一夜之間,全城皆喪。
街上的行人,無論真心還是假意,臉上都掛著恰如其分的哀戚。
他們腳步匆匆,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八度,生怕驚擾了籠罩在皇城上空的那片名為“國喪”的陰云。
而這出名為“國喪”的大戲,其真正的舞臺,在廟堂之上。
我們雖然只是最底層的“老鼠”,但通過那些茶館酒肆里,各個階層的“角色”們繪聲繪色、虛實難辨的“劇情解說”,依舊能拼湊出朝堂之上驚心動魄的景象。
據說,在確定陛下“賓天”之后,以“仁厚”著稱的太子殿下,當場哭昏在了龍榻之側,其“孝心”感天動地。
據說,以“賢明”示人的瑞王殿下,則強忍悲痛,第一時間站出來主持大局,封鎖九門,穩(wěn)定禁軍,其“沉穩(wěn)”頗具君王之風。
緊接著,便是“忠臣”與“奸臣”的粉墨登場。
以丞相為首的“太子黨”,與以太尉為首的“瑞王黨”,在金鑾殿上,為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和“當以大行皇帝喪儀為重”這兩個議題,展開了唇槍舌劍的激烈辯論。
每一個官員,都義正言辭,引經據典。他們的爭吵,他們的站隊,他們的眼神交鋒,都精準地踩在了“奪嫡之爭”的每一個節(jié)拍上。
這出戲,太精彩了。
精彩到……完美無缺。
每一個角色的反應,每一句臺詞的交鋒,都像是被排練了千百次。
整個天啟城,從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到販夫走卒、市井小民,都在這場名為“皇權更迭”的巨大風暴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推動著劇情,走向一個看似未知,實則早已注定的結局。
我和梁凡,混跡在人群之中,看著這一切。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因為,當一場混亂,顯得如此“井然有序”的時候,它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這就像一場設計精密的風暴,風眼之處,必定是絕對的寧靜。而這片寧靜,正是我們行動的唯一機會。
“所有的‘角色’,都在盯著皇位!蔽覊旱吐曇,對身旁的梁凡說道,“沒有人會注意到,那個已經‘死去’的皇帝。”
梁凡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群,望向那座被重重禁軍和無盡悲傷所包裹的,金碧輝煌的紫禁城。
他緩緩點頭,只說了四個字。
“燈下黑!
是的,燈下黑。
全世界都認為皇帝死了。他的尸體,他盛大的葬禮,他最終的謚號,將成為這場“奪嫡”大戲的最終背景板。
沒有人會去懷疑一個死人。
而一個“死人”,理論上,已經脫離了所有“劇本”的束縛。
這,就是“祂”的疏忽嗎?
或者說,這是一個“角色”在退場時,必然會產生的,規(guī)則的真空地帶?
我們不知道。但我們知道,我們必須去找到答案。
去找到那個剛剛“下線”的,最核心的“角色”。
或者說,去確認,他是否……真的“下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