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不等看夠,一只手搭上她腦袋,又將她摁下去。
那兩人一直維持著躬身作揖的姿態(tài),林霽晾夠了方道:“禍從口出,今后需謹言慎行!
對面不太整齊地應了兩聲“是”。
不多久又傳來砸窗子的悶響,可知譚景和該有多憋屈。
當初只見他漂亮的出身,聽他口中花言巧語,如今看來,此人當真不過如此。
林鈺想著這些,仰頭望向林霽,見他眉宇復又擰起,還當他要訓斥自己。
卻不想男人薄唇一掀,說:“松開!
松開,什么?
林鈺此刻沾著的也就一條桌腿,一轉頭,發(fā)覺自己竟將他的小腿,和桌腿抱在一塊兒。
要說這桌腿粗細不勻呢。
方才或許無心,現下都提醒她了,竟還抱著不撒手。
林霽正欲再言,卻見她低下腦袋。
嗓音怯怯傳來:“蹲太久,腿麻了……”
當真嬌氣。
也不知那雙腿除了好看,還有何用。
心中百轉千回,到嘴邊卻不剩什么,唯獨喉間溢出一聲笑。
修長如玉的手朝她伸下去,托在了腋窩處。
林鈺身上陡然一輕,兩腿騰空,下一瞬就落到了椅面上。
“坐穩(wěn)。”那雙手抽離前,還扶著她提醒。
跟抱小孩兒似的。
林鈺抓穩(wěn)扶手,粉白的面頰后知后覺,“騰”一下燒起來。
她跟林霽不親的。
真的不親。
他分明年長自己八歲,小時候卻從沒抱過自己。
如今她都及笄了,長大了,他竟然……
林鈺想不通,就只能想,他應當是太嫌棄自己,不想自己一直抱著他的腿。
“我不是故意的!
一張臉全成了胭脂色,她囁嚅著解釋:“我的腿是軟的!
換言之,是你的腿太硬,我才沒有察覺。
可就事論事的話,說出來卻分外引人遐思。
林霽神色怪異了一陣。
“你一個姑娘家……”
半晌,竟只憋出同方才一樣的:“今后需謹言慎行!
林鈺沒聽出深意,隨口“哦”一聲,只當他不滿自己招惹譚景和。
“還有,”又聽他正色道,“我是男子,遇上事不必你替我強出頭。今日若我不在,你少不得遭他們?yōu)殡y!
誰替你出頭了。
就是你在,才叫你收拾爛攤子的。
林鈺低頭腹誹,嘴上卻乖乖應下:“我知曉了!
對面男人神色稍霽,將面前的小瓷碟推過來。
青色的瓷碟,里頭的蓮子米堆成小山。就是方才與人爭鋒相對,他的手也不曾停過。
林鈺驚異望向對面,卻發(fā)覺男人垂著眼并未看自己。
只得不敢確信地問:“給……我的?”
他這才給了個眼神。
只一瞬卻又移開。
“清清火!
蓮子清火,這倒沒錯。
可自己也沒那么氣,再說這是他剝的,林鈺盯著看了又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又問:“那你不吃嗎?”
“閑來無事而已,我并不喜歡!
他有些不耐煩了,林鈺只得“哦”一聲不再多問。
只心道果真是個怪人,喜歡剝蓮子,卻不喜歡吃?
飽滿的蓮米一顆顆往嘴里遞著,林鈺想的卻是:我才不會被幾顆蓮子收買。
不會!
可細想起來,他這人倒比譚景和好些,至少負責。
替晚迎撐傘的時候,會把她護得仔仔細細,絲毫不顧及自己淋濕。
答應母親帶自己出門,方才惹了禍也出面解決,并沒有怨言。
甚至給自己剝了蓮子,雖然是隨手的。
林鈺想著,他最大的不好,還是不喜歡自己。
從小到大,見他最多的模樣,就是自己仰頭巴巴望去,而他的眼光冷淡睨來,隨即略帶嫌惡地移開。
嫌惡,他干嘛嫌惡自己呢?
更別提,自己一直對他很好很好。
苦惱兜了個圈,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窗外日頭已西斜,細碎余暉打進窗來。
鬧騰一大通,畫舫早已往回駛了。
林鈺迎光而坐,一只眼睛被昏黃暖陽映透,琥珀琉璃一樣奪目。
咽下口中蓮子望向對面,見男子沉目注視自己,似也有話要說。
氛圍恰好,林鈺忍不住問:“你從前,為何……”
“姑娘!”
卻忽然被門外的青黛打斷:“姑娘,公子,就要靠岸了!”
林霽緊繃的心神一松,卻仍舊問她:“方才要說什么?”
林鈺搖搖頭,“沒什么!
待會兒到馬車上再說吧,現下來不及了。
她又低頭去揀個頭飽滿的蓮米,并未察覺男子眼底復雜的情緒。
畫舫靠岸。
曹順率先登船進到亭中,附耳對林霽說了什么。
他聽完便道:“帶過來!
氣氛一時轉為凝重,叫林鈺心頭涌上不安。
“怎么了?”
林霽并不作答,片刻之后,四名衙役押著一人登上畫舫,不顧他掙扎,將人按跪在桌前。
是鳴淵。
他左側臉頰擦破了一塊,血污已然凝結,手臂被粗硬的麻繩捆在身后,被人摁得動彈不得。
“這是做什么!”
林鈺立時起身,想上前查看他的傷勢。
曹順卻先一步邁過來,將她與鳴淵隔開。
身后男子出聲:“坐下!
她就聽出來,這些都是林霽授意的。
沒有乖乖順從,林鈺揚聲問:“你憑什么這樣對他?”
男子面色一沉。
他今日穿了身萬字曲水紋的織錦袍,看著像個尋常富貴公子,斂眉沉目的模樣卻叫人喘不上氣。
“阿鈺,我說先坐下!
他把自己的話重復了一遍。
林鈺也想硬氣到底,可看看面前的曹順,又看看那四個聽命于他的衙役,權衡利弊后失了底氣。
“你要說什么,我站著聽!
鳴淵已經夠委屈了,自己怎能和林霽坐在一塊兒,高高在上地審視他。
見她倔脾氣又上來,男子沒再勉強,只示意曹順開口。
“大小姐請看!
曹順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錦布掀開來,現出各色熟悉的珠玉釵環(huán)。
“今日他隨朱簾姑娘出門采買,半道卻掉了隊,我一路隨行,見他竟是去當鋪當掉姑娘的首飾,這才將人羈押搜身!
“他已認罪,承認這些東西是他偷的。”
原本人贓并獲他并不反抗,直到在他胸口搜出個金鈴鐺,他暴起伸手來奪,甚至推倒了一個衙役,這才叫他吃了些苦頭。
只是這等細枝末節(jié)的事,曹順并未多嘴。
林鈺一時說不出話。
她望著鳴淵那雙澄澈的眼睛,很容易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為是私下托他去辦的,所以他替自己遮掩,寧可承認偷竊,也不會供出自己需要錢。
身后又傳來林霽平直的聲調:“現在能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