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流浪漢對他們的到來渾然未覺。
他的頭發(fā)凌亂不堪,臉上滿是臟污,歲月的滄桑令他皺紋密布。
深秋風(fēng)冷,沒有竣工的毛坯房沒有安裝門窗,四面透風(fēng)。
他卻仍然穿著短袖衫和薄長褲,全都臟兮兮灰蒙蒙看不出原先的顏色。
他光著兩只腳,腳旁放著兩只漏洞的運動鞋。
裸露在外的皮膚粗糙如樹皮,瘦骨嶙峋腰身佝僂,隨處可見生計艱難。
但是他睡得無比安穩(wěn),呼吸均勻,鼾聲起伏,仿佛天塌了都跟他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
在他的身旁,散落著幾個空瓶子和一個破舊的包裹,還有一個啃了兩口的硬饅頭。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魯春秋眉頭緊鎖,站在離流浪漢兩步遠(yuǎn)的地方,來回打量他。
邱駿和邱杰是親兄弟,兩人長得十分相像,國字臉,膚色白皙,平眉細(xì)眼,塌鼻薄唇。
但是轉(zhuǎn)眼十余年,比邱杰年長的邱駿也應(yīng)該從二十八九歲的大小伙子變成了中年人。
因為他一直藏在暗處,沒人知道他有沒有整容,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狡猾多端的邱駿會是這副模樣?
還是,邱駿故意偽裝成這副模樣?
不太可能啊。
邱駿那種人,怎么可能讓自己變成這副樣子?
不管怎樣,楚城讓他帶人過來抓人,總得叫醒問問。
魯春秋猶豫片刻,沖周少杰抬了抬下巴。
其他隊員立刻全神戒備。
周少杰緩步上前,輕輕拍了拍流浪漢的肩膀。
流浪漢不滿地嘀咕了一聲,翻身繼續(xù)睡。
周少杰無奈,用力推了推他。
流浪漢仿佛從深邃的夢境中被猛然拽出,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茫地看向周少杰。
隨后,他轉(zhuǎn)動眼珠看向魯春秋,愣了愣,又看向站在門口。
當(dāng)他看到手持槍械、身穿防彈背心的刑警們虎視眈眈,臉上滿是驚愕與不解。
他試圖坐起身,卻因長時間的蜷縮而顯得有些笨拙,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身旁破舊的包裹。
他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眼中的驚愕和不解被恐懼代替。
魯春秋關(guān)注著他的表情和一舉一動,顯然,這人不是邱駿。
臉可以整容,氣質(zhì)很難改變,還有身高不能造假。
邱駿當(dāng)初蒙騙了所有人活了下來,這些年并沒有金盆洗手,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不會窮成這樣兒。
還有,邱駿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這個流浪漢頂多一米七二。
但是楚城是不會搞錯的。
很有可能,邱駿臨時藏在其他地方。
魯春秋退后一步,立刻下令,“全樓搜索,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刑警們立刻分散開,逐層逐間展開搜索。
樓內(nèi)光線昏暗,微薄的晨光透過未封閉的窗口,斑駁地灑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混凝土味、淡淡的鐵銹氣息,還有未完工的衛(wèi)生間的霉味,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獨特而壓抑的氛圍。
天花板上,裸露的電線如同蜘蛛網(wǎng)般錯綜復(fù)雜,寒冷的晨風(fēng)從窗戶刮進(jìn)來,帶動電線輕輕搖曳,發(fā)出細(xì)微而詭譎的聲響。
手電筒的光芒照亮昏暗的空間,到處塵土飛揚。
刑警們的腳步聲、對講機指令聲,在空曠的樓房間被放大、回蕩,他們?nèi)缤C人般,在這片廢墟中追尋著獵物的蹤跡……
這邊,魯春秋和周少杰盯著流浪漢,觀察他的舉動。
流浪漢抹了把臉,又揉了揉眼睛,雙手撐地費勁地站起來,骨骼間發(fā)出輕微的咔嚓聲。
他的身體因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和風(fēng)吹日曬而顯得瘦弱不堪,哪怕只是站起來,也讓他粗喘。
“咳咳……”
流浪漢發(fā)出一陣沙啞的咳嗽聲,那聲音像是沙子在粗糙的紙面上摩擦,既刺耳又讓人心生憐憫。
“你們……找誰?”流浪漢含糊不清地說,“還是……你們不讓我在這里睡?”
周少杰上前一步出示工作證件,“你好。我們是市刑偵大隊的偵查人員。我們來這里辦案,并不是不讓你在這里睡覺,我們現(xiàn)在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一聽說讓睡在這里,流浪漢松了口氣。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問了也白問!
流浪漢四下看看,然后慢騰騰走向南墻角,解開褲腰帶,旁若無人撒尿。
他的褲腰帶是一根深紅花色的破布條,后腰中間部分顏色偏深。
魯春秋和周少杰對視了一眼,都皺起眉頭。
尿完了,流浪漢舒服地打了個激靈,提好褲子轉(zhuǎn)過來,“你們想問什么快點問,我還要出去找東西吃。”
“你有身份證嗎?”
周少杰問。
“我都混成這樣兒了,要身份證干什么?”
流浪漢自嘲地苦笑。
“不對吧,我們?nèi)ツ陮α骼似蛴懭藛T集中落戶,辦理身份證,并對他們進(jìn)行過職業(yè)培訓(xùn)和就業(yè)指導(dǎo),即使那些智力障礙、精神異常無法表明真實身份的人,我們也通過發(fā)布公告、DNA比對等方式進(jìn)行身份核查!
周少杰盯著他,“你怎么會沒有身份證呢?”
“你剛才說那是去年的事,我今天七月才來!
“從哪里來,開始是干什么的?為什么變成這樣兒了?”
“不記得了,我從六歲開始就一直這么過的,流浪了三四十年了,從一個城市走到另一個城市,沒人趕就多待些日子,有人趕就挪地方。”
“那你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齡?”
“也不記得了,那些對我沒用!
流浪漢說得理所當(dāng)然。
來路不明,無名無姓,自小乞討。
這樣的事放在十五年前屢見不鮮。
真乞討暫且不提,假扮乞丐是一份職業(yè),裝窮賣慘騙取路人的施舍。
近幾年,國家出臺了很多整治措施和安置政策,已經(jīng)很少見像他這種情況了。
魯春秋和周少杰直覺這家伙有問題。
正要問個明白,流浪漢有些不耐煩了,“你們這么看著我干什么?我又沒犯法。”
“你這么混日子怎么行?看你有手有腳的,送外賣能干吧?”
周少杰好心地問。
“干那玩意兒干什么?多累?”
流浪漢不屑一顧,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往臉上抹了兩把,從褲兜里掏出一塊破布,胡亂擦了把臉。
臉沒見干凈,更臟了。
流浪漢見兩人神情嚴(yán)肅,還站著不走,訕笑了一下,“我從小就是這么活過來的,不喜歡拘束,不愿意受人管,也不愛干活!
說著,他指了指周圍,“這么大的房子我一個人住,整棟樓都是我的,不用交房租,也沒有水電費,無憂無慮的,多好哇!”
見兩人滿臉嫌棄,目露疑惑和憐憫,流浪漢不以為然,“你們覺得我這種人失敗、可憐?我還覺得你們可憐呢。
天天累死累活賺點兒錢,去哪兒還得請假,我這樣不也沒餓死嗎?
我去的地方比你們多得多,什么風(fēng)景都看這,還不用請假。多好哇!”
得,人家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樂在其中。
要說人家過得不好,人家還不愛聽。
顛覆三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