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備孕
滋的一聲,煙被按滅,幾縷淡淡的煙霧漫上來。程濡洱滅煙的手橫在芝華眼前,干凈修長的指節(jié),正微微用力往下碾。手指往上,是起伏青筋的手背,有力地繃著。
芝華忽然出神地想,他這雙手真好看。
接著被自己的念頭嚇住,覺得一個成年男性的手好看,不是個好兆頭,尤其對已婚的她而言。
哪怕是未婚,也輪不到她來欣賞程濡洱的手,好像從二十歲那個雨后黃昏起,她就失去了喜歡的資格。
芝華心里發(fā)酸,她沒有體驗過正常的戀愛,那種曖昧期互相拉扯,小心翼翼的試探,一步步確定心意的緊張,所有別人經歷過的關于愛情的美好,她都沒有過。她只是被侵害、被嫌棄,最后被嚴丁青接納。
太安靜了,芝華終于感受到包廂里的沉默,空氣里除了她的呼吸,只剩程濡洱的氣息。
偏偏他們都不說話了,煙也熄滅了,這里沒有別的動靜,真的只剩下呼吸聲。
灼人的沉默,像暗處悄悄燃起一把火,不知不覺蔓延起來,將她包圍。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迫切地需要說點什么,打破這種令她心慌的沉默。
“蔣先生還不回來嗎?”她的聲音不再是那樣坦蕩。
程濡洱的手仍按在煙蒂上,偏頭看她,問:“你很關心他?”
似乎在逗她,但聲音是沙啞的。
“兜兜呢?”芝華又換了話題,“服務員帶它走了,說是去喂點吃的,也不知道帶哪里去了。”
“不會弄丟的。”程濡洱耐心地回答。
芝華搜腸刮肚,實在找不到更多廢話來緩解尷尬。氣氛何時變得曖昧了?她鼻尖只剩他的雪松香,她從未覺得雪松香如此具有壓迫感。
或許在旁人看來,這里的氣氛從未有過曖昧的焦灼感,只是在芝華意識到曖昧氛圍的一瞬間,這里才有所謂的曖昧感。
芝華的心態(tài)變了。
因為程濡洱幫她找回了兜兜?
這個理由,連芝華自己都覺得可笑。如果找回兜兜的是其他陌生人,芝華絕不會因此產生別的情愫。
芝華又忍不住看他的臉,目光落在他高聳的眉骨,接著是深陷的眼窩,一雙眼睛籠在眼窩的陰影里,看著如晦暗的海底。大概是他的眼睛太深情,讓芝華產生一種被人呵護的錯覺,以至于她有了回應這種呵護的勇氣,被稱為心動的勇氣。
“你在想什么?”程濡洱笑了,“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抱歉……”芝華難堪地回過神,一瞬間臉又滾燙。
“你坐一會兒,我去看看裕生!
程濡洱忽然起身,仿佛看穿了她地尷尬,給她一些舒適空間。芝華內心感激萬分,聽著他走遠地腳步聲,逐漸平靜的內心涌上罪惡感。
她剛才對一個男人短暫地心動了,她對婚姻之外的男人心動了。盡管她的婚姻有名無實,但屬于婚姻的道德枷鎖是實實在在的。
裕生跟著程濡洱再進包廂時,菜已經上齊,芝華正打算起身出去尋他們,剛站起身,便看見包廂門推開,進來的卻是三個人!傲盒〗,這是周熠周先生,這家餐館的老板。”裕生介紹說。
周熠直走到芝華跟前,伸出手來,說:“熠熠生輝的熠,很高興見到你!
“很榮幸認識您。”芝華擦了擦手,指尖帶著輕微濕意,回握住周熠,“我叫梁芝華!
“我知道,梁小姐很出名!敝莒谛φf。
這句話令芝華愣住,據她自己判斷,她算不上知名演員,頂多是觀眾眼熟的面孔,何談讓大老板耳聞。
“坐下吃吧!背体Χf。
服務員進來再添一副碗筷,周熠松了袖口徐徐落座,朝芝華一笑道:“正好我也沒吃,過來蹭頓飯,梁小姐不介意吧!
“當然不會!敝トA聽得一頓,差點被嘴里的甜湯嗆住。
“我介意!背体Χf得不冷不熱,眼里倒是笑著的。
“你介意,那你出去吧!敝莒谔裘,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芝華的菜碟里,“這是招牌菜,梁小姐先嘗!
“謝謝、謝謝!”芝華簡直坐立難安,“怎么能讓您為我夾菜!
對于她這個小演員而言,眼前的人都是可望不可及的行業(yè)頂級資源,若是在工作場景里碰見,連打招呼問候的機會也輪不到她,現(xiàn)在竟莫名其妙地坐在一張桌上吃飯。
“別客氣啊,都是自己人!敝莒诖笫忠粨],抽出名片遞過去,“以后想來吃飯,隨時歡迎!
芝華捏著名片,總想問一句為什么,難道是因為程濡洱,她才有這樣的待遇?蔀槭裁词浅体ΧトA不敢問。她怕問出來,是她不想要的答案,更怕是她想要的答案。包廂門又開合,喂過食的兜兜被牽進來,吐著舌頭興高采烈搖尾巴,一邊嗅一邊往芝華的方向去,停在芝華腳邊乖乖坐下,也不吭聲吵。
周熠看得有趣,問:“這是梁小姐的狗?看著很聰明!
“是的,多虧程先生碰到了,不然不知道我要找到什么時候去。”芝華提起來萬分感激,看向程濡洱問,“一直忘了問,是在哪里碰到兜兜的?”
此話一出,空氣中有短暫的微妙沉默,周熠似乎被逗笑,手捏著飲茶的白瓷杯,正挨著嘴邊,被嗆得灑出茶水來。
程濡洱答不上來,因為兜兜是手下人滿城出去找回來的。好在裕生反應快,盡量自然地搶答:“是在市二橋南邊的灌木叢里找……碰到的!
芝華意外,本能地問:“那里挺偏的,您是路過嗎?”“呃……對!背体Χy得慌亂,便不看她,很快把問題拋回去,“兜兜怎么會跑到那里去?”
芝華停住,臉色明顯黯淡,兜兜被遺棄的事情難以啟齒,但她不想隨便搪塞一個理由敷衍程濡洱。
“其實,兜兜是被我母親偷偷遺棄的!彼椭^,盯著自己的手,無奈地嘲自己“她覺得狗不干凈,會影響我……備孕!
聞言,桌上三人齊看向她,眼里是愕然。
程濡洱輕微皺眉,問:“你在備孕?”
“沒有!敝トA搖搖頭,“只是老人家的一廂情愿罷了。”
氣氛又松了些,碗碟叮當?shù)捻憚訚u漸活躍,周熠貌似不經意問:“可是梁小姐結婚也有幾年了吧,沒有生育計劃嗎?”
芝華還是搖頭,“沒有!薄安幌矚g小孩?”周熠追問。
“不是!敝トA禮貌性笑一笑,似乎不想說太多。
兜兜溫熱的小腦袋拱著芝華膝蓋,她再三猶豫,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程先生,有件事還想麻煩您!
“沒關系,你說!
“您有沒有喜歡養(yǎng)狗的朋友,可以收養(yǎng)兜兜?我怕帶回去,過了幾天兜兜又被弄丟了,不是每次都能好運找回來。”
芝華有些忐忑,畢竟他們相識不久,也許程濡洱并不愿意費時間。
“只要喜歡養(yǎng)狗就可以嗎?沒有別的條件?”程濡洱略有思索。
“當然,只要能對兜兜好,我已經很感激了,哪里還能挑條件!敝トA眼睛亮了亮,很期盼的模樣。“那你看我行不行!背体ΧD身正對著她,微微傾身靠近,又歪頭看兜兜。
“我看行!敝莒诘穆曇魝鱽。
“我看行。”蔣裕生附和。
芝華噗嗤一笑,“您如果愿意,當然可以!
“行!背体Χ龜R下筷子,朝兜兜勾手,“兜兜過來,你的主人不要你了,以后跟著我吧!
像逗小孩的模樣。
兜兜聽不懂,只當程濡洱喊它過去,搖著尾巴噠噠地過去。芝華看著,心里發(fā)酸,想起剛撿到兜兜時,它可憐兮兮的模樣,想起兜兜陪她走過的每一個日出和黃昏,又想起自己是為何不得不將兜兜送出去,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程先生,以后我可以經常去看兜兜嗎?”芝華問!爱斎豢梢,兜兜的主人仍然是你!背体Χ嘀刀档男∧X袋,“它只是換了住的地方而已,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他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小事,甚至并沒有看她。芝華心底震動,看著他平靜的側臉,聞見幽幽的雪松香,像冷冽的冬季,一望無際的雪原里,穿過冰層朝她涌來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