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坤寧宮。
朱興明正與沈皇后用膳,氣氛溫馨。
他刻意不談國事,只揀些趣聞軼事說來,逗得皇后掩口輕笑,眉宇間的些許郁結似乎也散去了不少。
就在這時,孟樊超求見,臉色凝重。
朱興明心中一沉,知道必有要事,便對皇后溫言道:“詩詩,你先用著,朕去去就來!
到了偏殿,孟樊超立刻呈上一份密報:“陛下,河南暗衛(wèi)急報,關于陳留知縣韓四水一案……”
朱興明快速瀏覽,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密報中詳細陳述了韓四水在陳留任上貪腐暴虐、民怨沸騰的種種劣跡,以及其與刑部侍郎胡斌的密切關系和金錢往來,更明確指出,太子在胡斌的蠱惑下,罔顧事實,徇情枉法,赦免了韓四水的死罪!
“混賬!”朱興明猛地將密報拍在桌上,胸口劇烈起伏。他沒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竟然如此輕易就被臣子的阿諛奉承所迷惑,如此糊涂地踐踏國法!這哪里是什么“仁德”?這分明是昏聵!是愚蠢!
孟樊超低聲道,“太子殿下年輕,未經(jīng)世事險惡,被奸佞小人蒙蔽,也是……情有可原。當務之急,是該如何處置此事,既要維護律法尊嚴,又要……保全太子殿下的顏面和威信!
朱興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孟樊超說得對,此事不能簡單粗暴地處理。太子監(jiān)國,代表的也是皇家的臉面。
若公然推翻太子的裁決,嚴懲涉案官員,固然能彰顯律法,但太子的威信必將受損,甚至可能成為政敵攻擊的口實。
他沉吟良久,一個計劃在腦中逐漸成形。
這既是一個危機,也未嘗不是一個……教育太子、錘煉太子的機會。
朱興明沉聲道,“此事,你先不要聲張。韓四水……他既然被太子‘仁德’地赦免了死罪,那就讓他‘好好’地去流放吧。至于胡斌……給朕盯緊了,搜集他所有的罪證!朕要看看,這艘船底下,到底藏著多少淤泥!”
“臣,明白!”孟樊超心領神會;实圻@是要引而不發(fā),既要讓太子自己意識到錯誤,也要將背后的魑魅魍魎一網(wǎng)打盡。
朱興明望向文華殿的方向,目光復雜。兒子,這條路,為父可以為你鋪,但有些跟頭,必須你自己摔過,有些教訓,必須你自己領悟。
仁德,不是無原則的寬恕。
帝王之心,更不能被讒言輕易蒙蔽。這一次,希望你能真正長大。
文華殿內(nèi)的熏香似乎還殘留著太子朱批時那意氣風發(fā)的余溫,而乾清宮的空氣卻已驟然凝結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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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朱和璧懷著幾分忐忑,步入乾清宮。他以為父皇召見,或許是要嘉獎他近日監(jiān)國勤勉,或許是要考校他某些政事見解。
他甚至已經(jīng)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準備如何謙遜而又不失體面地回應父皇的垂詢。
尤其是關于韓四水一案,他自覺處理得頗為“漂亮”,既體現(xiàn)了律法的威嚴 ,又彰顯了儲君的仁德。
“兒臣叩見父皇。”朱和璧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敬地跪下行禮。
金磚地面?zhèn)鱽淼谋鶝鲇|感,讓他發(fā)熱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火燃燒時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以及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父皇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讓他起身,甚至沒有回頭。這種反常的沉默,像一只無形的手,慢慢攥緊了朱和璧的心臟。
時間一點點流逝,朱和璧跪在冰冷的地上,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那股因贊譽而生的飄飄然,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終于,朱興明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可怕,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目光落在朱和璧身上,沒有憤怒,沒有責備,卻讓朱和璧感到一種比雷霆震怒更甚的恐懼。
“起來吧!敝炫d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冷意。
朱和璧依言起身,垂手站立,不敢直視父皇的眼睛。
朱興明沒有看他,而是踱步到龍案前,用兩根手指拈起那份密報卷宗,仿佛那是什么骯臟的東西。
他隨手一拋,卷宗輕飄飄地落在朱和璧腳前。
“看看!币琅f是簡短的命令,不帶絲毫感情。
朱和璧心中咯噔一下,彎下腰,顫抖著手拾起那份卷宗。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展開閱讀。
起初幾行,是關于陳留知縣韓四水在任期間的詳細記錄——強占民田,逼死佃戶。
巧立名目,加征賦稅,中飽私囊。
縱容家奴,欺行霸市;甚至與當?shù)睾缽姽唇Y,草菅人命,罔顧法紀……一樁樁,一件件,記錄得詳實而具體,時間、地點、人證、物證,脈絡清晰。這哪里是那個胡斌口中“雖無大功,卻也勤勉”、“情有可原”的官員?這分明是一個盤踞地方、無惡不作的蠹蟲、惡霸!
朱和璧的臉色開始發(fā)白,握著卷宗的手微微顫抖。
再往下看,是韓四水與刑部侍郎胡斌之間的關系。
同窗之誼只是表象,真正將他們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源源不斷的金銀輸送。
韓四水在陳留搜刮的民脂民膏,有相當一部分流入了胡斌在京城的口袋。
而此次韓四水打死人犯案,韓家更是緊急籌措了兩萬兩白銀,送入胡斌府中……
看到這里,朱和璧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兩萬兩!胡斌!他腦海中瞬間回想起胡斌在文華殿內(nèi)那副“憂國憂民”“仗義執(zhí)言”的嘴臉,。
想起他那句句“殿下仁德”、“天下官吏感念”的諛詞!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
自己終究還是太年輕,這些老臣哪一個不是人精。
錯了,全然都錯了。
朱和壁只感覺汗如雨下,更要命的是,自己還在洋洋自得。
他滿心歡喜的,以為能得到父皇的夸贊,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