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憤怒之后,是更深沉的無奈與謹慎,妻子月氏王的提醒言猶在耳。
這些將領(lǐng),或是功臣之后,或在朝中有奧援,且此事牽扯甚廣,若沒有鐵證如山便貿(mào)然發(fā)難,極易被反咬一口,扣上一個“排除異己”、“動搖軍心”的罪名。
他韓信功高蓋世,卻也正因為如此,更需如履薄冰。
他只能按下雷霆之怒,命令斥候繼續(xù)秘密監(jiān)視,收集更多證據(jù),尤其是這些將領(lǐng)之間往來通信、以及與長安方面可能存在的勾連。
他要弄清楚,這究竟是個別將領(lǐng)的貪婪,還是一張潛藏更深的網(wǎng)絡(luò)。
只不過,軍中并非所有人都如韓信這般能隱忍。
騰虎,這位曾擔(dān)任過皇帝劉盈劍術(shù)老師的猛將,性情剛烈如火,最是看不慣蠅營狗茍之事。
他如今在韓信麾下?lián)我徊啃N,職?zé)便是巡查軍紀(jì),督導(dǎo)訓(xùn)練。
在一次例行巡查中,騰虎恰好路過一部由一位姓王的年輕都尉,其父乃開國侯爵,這廝負責(zé)的“軍屯”區(qū)域。
時值午后,本該是操練時間,他卻看到數(shù)十名穿著雜色衣服、明顯不是軍籍的壯丁在田里勞作,而本該在此監(jiān)督的幾名軍官,卻躲在田邊的涼棚下飲酒作樂,呼喝之聲遠揚。
騰虎本就對近來軍中彌漫的“重田輕訓(xùn)”之風(fēng)不滿,見此情景,更是怒火中燒。他大步上前,厲聲質(zhì)問:“爾等身為軍官,不去督導(dǎo)士卒操練,在此飲酒作樂,役使私奴,侵占軍屯之功,該當(dāng)何罪?”
那王都尉仗著家世,又見騰虎雖是老將,但職位并不比他高多少,借著酒意,非但不懼,反而嬉皮笑臉道:“騰校尉,何必如此認真?兄弟們辛苦,在此督促屯田,也是為了大軍糧秣嘛!這些……都是本將軍府上幫閑,過來搭把手而已!
“放屁!”
騰虎勃然大怒,指著那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私奴,“督促屯田?我且問你,他們可有軍籍?所產(chǎn)糧秣,可曾有一粒入庫充作軍需?分明是爾等假公濟私,玷污軍中!”
王都尉被戳到痛處,臉色漲紅,反唇相譏:“騰虎!你不過一介莽夫,仗著教過陛下幾天劍術(shù),便在此指手畫腳!我等行事,自有道理,何須向你交代?”
“道理?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道理!”
騰虎性如烈火,哪里受得了這等擠兌,當(dāng)即揮起醋缽大的拳頭,朝著王都尉及其幾個親信軍官砸了過去!
他勇力過人,盛怒之下更是勢不可擋,三拳兩腳便將幾人打翻在地,鼻青臉腫,哀嚎不止。
此事瞬間在軍中傳開。那王都尉等人惡人先告狀,裹著傷,哭嚎著跑到韓信帥帳,顛倒黑白,只說騰虎無故毆打同僚,破壞屯田,藐視上官。
韓信心中明鏡一般,知道騰虎所言多半屬實。
但苦于沒有當(dāng)場抓住他們私吞軍糧、役使私奴的確鑿賬目證據(jù),而毆打上官卻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事實。為了維持軍紀(jì)表面上的公正,也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不得不忍痛下令:
“校尉騰虎,性情暴戾,無故毆傷同僚,違反軍紀(jì)!重責(zé)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行刑之時,軍棍落在騰虎背上,砰砰作響。這位鐵打的漢子,牙關(guān)緊咬,額頭青筋暴起,硬是一聲未吭。
他心中充滿了冤屈與憤懣,不是為了這皮肉之苦,而是為了這黑白顛倒,為了這群蛀蟲玷污了他心中神圣的軍營!
——
騰虎被責(zé)罰的消息,通過繡衣使者的密報,很快傳到了劉盈的耳中。
劉盈對這位曾經(jīng)的劍術(shù)老師頗為了解,知其性情剛直,絕非無事生非之輩。此事定然另有隱情。
他并未立刻發(fā)作,而是先下了一道溫情的旨意,以騰虎年歲漸長、北疆苦寒不利于養(yǎng)傷為由,將其召回長安“榮養(yǎng)”,并賜下宅邸和豐厚賞賜,以示不忘舊情。
騰虎回到長安,心中憋悶,面對前來探望、看似只是閑話家常的皇帝,他支支吾吾,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陛下……末將……唉!”
騰虎重重嘆了口氣,“末將就是覺得,那幫小子不對勁!他們那軍屯,看著光鮮,里面干活的全是他們的家奴私兵!末將看不慣,說了幾句,他們就……他們就反咬一口!”
他揮舞著拳頭,卻又頹然放下:“可末將拿不出他們貪墨的賬本證據(jù)……大將軍……大將軍也是依法辦事……”
劉盈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輕輕敲擊著御座扶手。
他想起之前那幾位將領(lǐng)屢次拒絕墨家、農(nóng)家子弟前去指導(dǎo)軍屯的蹊蹺舉動,再結(jié)合騰虎這模糊卻篤定的指控,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騰師傅,你的性子,朕還不知道嗎?”
劉盈微微一笑,安撫道,“此事,朕心中有數(shù)了。你且在長安好生將養(yǎng),軍中之事,暫且放下。”
他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宮墻,看到了那遙遠的北疆軍營,語氣帶著一絲玩味:“看來,是朕這些年太過專注于內(nèi)政,讓有些人覺得……天高皇帝遠,可以肆意妄為了。覺得躲在軍隊這塊盾牌后面,朕就奈何不得他們了?”
騰虎看著皇帝那平靜中透著冷意的眼神,心中莫名一定。
他知道,陛下既然說了“心中有數(shù)”,那此事就絕不會輕易了結(jié)。
“末將遵旨!”
騰虎躬身領(lǐng)命,安心在長安住下養(yǎng)傷。
處理完騰虎之事,劉盈并未立刻對北疆軍屯案采取進一步行動。
他深知,對付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集團,尤其是牽扯到軍隊,必須謀定而后動,要么不動,要么就要連根拔起,不留后患。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帝國的其他方面。農(nóng)業(yè)改革初見成效,但貨幣體系仍需完善。
如今市面上主要流通銅錢,但大宗交易極為不便,且銅價波動容易影響經(jīng)濟。
“是時候了!
劉盈對陳平等人說道,“倭國石見銀山的開采已步入正軌,白銀儲量豐富。傳朕旨意,命倭國郡守,將歷年積存之白銀,分批運回長安。朕欲設(shè)‘銀作局’,鑄造銀幣,與銅錢并行流通,定下比值,以方便商賈,穩(wěn)定物價!
陳平領(lǐng)命,又問道:“陛下,銀幣形制、重量、成色,當(dāng)如何定奪?”
劉盈早已胸有成竹:“形制仿五銖錢,外圓內(nèi)方,上鑄‘大漢通寶’四字,背面標(biāo)注重量‘壹兩’或‘半兩’。成色必須統(tǒng)一,嚴禁私鑄,違者重處!具體章程,由你與少府商議擬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