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捕頭聽得心酸,堂堂男子漢流血不流淚,這會兒眼眶也漸漸發(fā)熱。
日暮后再回到游園,朱懷古殷朗沒有自大門進,而是繞道后門,后門是兩扇木門,比之大門更為老舊易壞,小心翼翼推門入內(nèi)后,兩人分開行動,并不在一處。
一是因著游園不小,足有三進,分開查看更能看到更多的事情;二是因著東西兩邊沿路的貓印子一樣多,實在無法確定哪一邊是貓的聚集地。
汪捕頭、朱懷古殷朗這邊在金陵鄰縣兩頭行動之際,遠(yuǎn)在京城的池府此時也正因池千望執(zhí)意娶平民為妻而掀起千層浪。
池老太太很明確,態(tài)度也很堅定:
“先是你說她是女兒身,好,我信了!但我信了又能如何?難道她是個姑娘,我便得同意這門親事不成?!”
池太太在首座左上首扶手椅里坐著,聽著婆母怒氣沖沖的話語,看著跪在屋正中的獨子,她手指搌著一串佛珠,心中默念著佛經(jīng),倒是一片詳和。
池千望挺直跪著:“祖母,她雖是平民,并非京中貴女,但在孫兒心中,京中所有貴女加起來的份量都沒有她的重!
“意思是,連祖母與母親都比不得朱懷古是也不是?”池老太太心口劇烈起伏,她真是被這個自小從未讓她真正操過心的嫡長孫氣壞了,沒想長大成人仕途穩(wěn)當(dāng)?shù)拈L孫竟在親事上,讓她這般操心氣結(jié)。
“小古現(xiàn)今的身份確實不宜嫁入咱池家,孫兒會為小古尋一個合適的身份,讓小古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進池家!背厍麤]正面頂撞,卻也表達(dá)得很清楚,他要娶朱懷古為妻的決定,是怎么也不會改變的。
這時久不言語的池太太開口了:“你心中已計量?”
池千望看向自父親亡故后,便甚少離開佛堂,平日更少同他說話的母親,點頭道:
“是,兒心中早有計量!
池太太嘆口氣,轉(zhuǎn)向池老太太:
“母親,既然他心中已有計量,就隨他去了,我見朱懷古那姑娘次數(shù)不多,但覺得,她該是個不錯的!
“不行!”池老太太何嘗不知朱懷古是個不錯的姑娘,可朱懷古的身份實在配不上她的寶貝長孫,她生于豪門,自小便有門第之念,讓她同意這門親事,又怎么可能?
池千望本以為母親替他說話,祖母至少會考慮一些,沒想祖母仍舊固執(zhí)反對,他本也沒希望會順利,祖母的反應(yīng)在他意料之中,母親則讓他有些意外,這讓他不禁想起父親未亡故前,母親笑得燦爛的模樣。
母親愛極了父親,一生隨著父親的喜而喜憂而憂,父親的死壓倒母親對人生最后的一點希望,倘這世上無他,倘無父親臨終前囑咐母親定要將他培養(yǎng)成材,大約現(xiàn)今早不見母親好生生地端坐于此,他母親生性溫柔,卻也剛烈得很。
猶記得父親剛?cè)ゲ痪茫庾婕冶銇砣松縿幽赣H,有意讓母親改嫁,不想讓母親年紀(jì)輕輕便孤苦守寡,當(dāng)時他年幼,尚不知母親意思,但據(jù)事后祖母悄悄同他說,說他母親是真心待他父親,縱是他外祖父外祖母已為母親另覓良婿,他母親亦不愿改嫁,外祖父外祖母深怕守寡時日一長,母親便會后悔,便鐵了心想逼著母親另嫁,沒想反激得母親以死相挾,說要改嫁也可以,就讓外祖父外祖母抬著尸體改嫁!
此言一出,外祖家立馬歇了心思,也深知母親鐵了心不愿改嫁,此后外祖家便著重培養(yǎng)他,失了父親的池家縱在京城有著根基,孤兒寡母也易讓人欺上門,為此外祖家出了不少力,特別是他外祖父尚在時,有一回他在國子監(jiān)被另一公卿子弟嘲笑乃無恃之孤,他外祖父當(dāng)晚便尋上那家豪門,鬧得最后硬是逼得那公卿子弟滿臉悔意地向他致歉。
外祖家僅母親一個閨女,自小便疼進骨子里去,他是母親唯一的血脈,外祖父又怎容他人欺辱?
他上面還有三個舅舅,他年紀(jì)輕輕便做到大理寺首官,其中不乏三個舅舅地鼎力相助,看的皆是他乃他母親獨子的份上。
自他功成名就的那一日起,他便明白這些,深深地明白他個人努力科考的功名,在仕途上走得順利以致青云直上,這些都離不開他母親的緣故。
而現(xiàn)今,此時此刻,他母親仍舊站在他這一邊,他亦明白,其中不無母親與父親那段真摯的感情之故,他母親認(rèn)為,只要他能尋得一人相守白頭,那么身份門第諸如身外物,又有何重要的。
這一場關(guān)于池千望與朱懷古喜結(jié)連理的議事,應(yīng)扁在旁全程聽著,沒有插話,更沒有發(fā)言權(quán),他只在內(nèi)心無比震驚著,原來那瘦瘦弱弱得像營養(yǎng)不良的朱懷古居然是個姑娘家!
他太驚訝了,他得先好好消失消失,再接受接受,然后想想怎么幫少爺說服老太太。
對了,少爺不是說要替朱懷古尋個合適的人家認(rèn)親,好讓朱懷古在金陵辦完事回來便能轉(zhuǎn)換身份么,那個合適的人家他覺得刑尚書家就很不錯,夠份量,夠知根知底,就不知少爺有無此意向了?
嗯,尋個機會探一探。
最后散場,也沒能有個結(jié)果,池老太太堅決不同意,池太太不想忤逆婆母,提一回后被駁回,便不再言語,池千望則同池老太太一樣堅定,言說非朱懷古不娶。
應(yīng)扁聽得頭疼,跟在池太太身后亦步亦趨,他覺得這會兒最頭疼的人該是太太,一是婆母,一是兒子,兩邊都不能偏頗,他覺得索性不管最好,但又覺得,身為母親的太太要是不管少爺?shù)挠H事好像也說不過去。
他想著不禁唉聲出來。
池太太看他:“應(yīng)管家怎么了?是不是也覺得此事兒難辦?”
應(yīng)扁是老奴了,忠心得很,素來在池家這些老少主子跟前,他也敢說真話,當(dāng)下點頭:
“是挺難辦,老太太不許,少爺堅持,太太夾在中間不好做啊。”
池太太倒是沒想到應(yīng)扁替她也想上了:“無事,母親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待千望選好人家,給朱懷古安個適合的身份,兩人再到母親跟前求上一求,約莫事兒也就成一半了,倘選的人家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