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
她能怎么樣?
文巷抱膝坐在草垛上,臉埋入兩膝,悶聲道:
“沒怎么樣,我是文家人,這輩子注定的了,我得招贅婿,莫說他是……那樣的大人物,饒是普通的富家公子,我也高攀不起!
朱懷古頓悟,原來是女兒家心動了,想著池千望撇開身份不說,光那張臉也足夠讓姑娘們芳心暗許,她行至草垛上坐下,因著扮作男兒,她也沒敢坐得太近,中間還能坐下兩人去:
“我聽道兄說了,你們文家先祖有遺命,那遺命還得文家每代男兒承繼,上一代承繼者是你們的二叔,承繼者不得成婚,無妻無兒,你們二叔卸任,就得道兄承繼,你家中又僅道兄一個男兒,聽聞你還有個姐姐,卻早出嫁,你是家中的小女兒,這招贅婿為文家傳宗接代的責任便落在你身上,你兒子將來也得接任道兄,成為下一代承繼者,是不是?”
文巷抬臉側眸,她看著朱懷古,想著兄長竟已絲毫未瞞地將她文家事同朱懷古說了,她索性也不瞞:
“嗯,確是如此。本來上一代承繼者該父親去的,可那會兒父親與母親已是兩情相悅,二叔為了成全父親母親,自動代替父親成為承繼者,二十年前二叔上了松脈山,便再沒下過山……”
她遲疑了下:“也或許下過山,只是無人曉得!
朱懷古聽到松脈山,心弦不由一緊,文家先祖遺命果然同松脈山有關,松脈山上除了地下通道之外,到底還埋藏著什么樣的秘密呢?
她沒有再往下探,再問,文巷也不會再答,能得出松脈山這一線索來,還是她趁著文巷因與池千望沒結果抑郁之下,她方探出來的話。
至于劉三木被殺一案,她瞧不出文巷有什么隱瞞,大概那會兒文巷垂眸情緒低落,是因著得知池千望身份,深知與池千望毫無可能而生的沮喪,并無他意,那么文道呢?
朱懷古看向在田里干著農活的文道,她得找個機會好好探探。
快到日暮時,文道終于自田里上來,走至田梗旁往草垛上的兩人喊:
“朱侍從,小巷,我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文巷走得很慢,拖在朱懷古與文道身后挺遠,文道看了眼,回頭便嘆氣:
“倘不是文家嫡支傳到父親二叔那一代,僅余下兩房,二叔因替代父親成為承繼者無后,到我這一代,已然只余我一個文家男兒,那小巷也不必為了文家香火能傳下去必需得招贅婿上門,以小巷的容貌性情,更不會年至二十仍未成婚。”
又對朱懷古抿唇笑了笑,笑得有些無奈苦澀:
“朱侍從,你也看出來了吧?”
朱懷古知道文道在說什么,點頭:
“嗯,不過少爺……少爺已心有所屬,便是巷姑娘與少爺門第相當,也不必非得招婿入贅文家,少爺與巷姑娘也……大概是不會有結果!
本來挺肯定的話,話在舌尖轉了又轉,末了她說得有些不自信。
池千望是說過心悅于她,然倘有更好的女子出現(xiàn),更適合他的姑娘出現(xiàn),或許他也會動搖吧?
文道詫異地瞧著朱懷古,他沒想到朱懷古竟對他這般實言:
“這、這是真的?”
朱懷古再次點頭,這回點得尤其重:
“真的!道兄,有些話我不便同巷姑娘說,你是巷姑娘的大哥,總該勸勸她,她是好姑娘,往后總會有好男兒成為她的夫婿,與她情投意合、舉案齊眉!
文道苦笑道:“朱侍從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轉述給小巷聽的,饒是池大人未曾有心悅之人,小巷也不可能同池大人有什么瓜葛!
“道兄,這文家莊都姓文,可剛才我聽巷姑娘說,整個文家莊里卻僅你家是文氏嫡支……”朱懷古不愿再說文巷心悅池千望一事兒,將話題轉到她更想知道的文家人身上:“莫非文伯設法引我與少爺破解那新組成的刻書內容一事兒,除了你家,文家莊里的其他文姓人家都不知道吧?”
文道聞言回頭看了眼文巷,文巷低著頭走路,一小步一小步的,已然落他與朱懷古一大截,遠遠也瞧不清文巷臉上的神色,只覺得渾身籠罩著一層難以言喻的抑郁,他默默地回了頭,想著池千望的出現(xiàn),約莫給了文巷前所未有的打擊:
“村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小巷說得沒錯,整個文家莊里,除了我家仍是百年前文家先祖流傳下來的嫡支血脈外,再無別家。其他人家雖也姓文,但已非嫡支,到父親二叔一輩,嫡支還有兩房,到了我與小路小巷這一輩,嫡支已僅余我一根獨苗。自母親生下小巷病逝,二叔也曾勸過父親再娶,至少讓我再添個兄弟,然父親與母親的感情甚深,父親沒同意,那會兒我也懂事了,倘父親執(zhí)意不再娶,我知道在小路小巷之間,將來便得有一個招婿入贅。后來長大了,小路小巷明白了她們中間必須有一個得為文家遺命犧牲,不管將來入贅的外姓夫婿有多差勁,身為文家女兒只能接受,小路性子柔和,那會兒便說由她招婿,讓小巷出嫁,但小巷沒同意,父親也沒同意,說小巷倔強有主見的性子更適合撐起將來文家嫡支唯一余下的這一房。”
也因著倔強有主見,文巷年至二十未成功招婿入贅,便是任父親在這些年來怎么請媒婆為文巷說親,文巷總是挑挑揀揀,不是那不好,便是這不好,她看上的,男方不愿入贅,男方愿摒棄姓氏來女方家生活的,她又看不上。
朱懷古沒想到文巷于人生大事上,竟也這般艱難,想想也是,文巷生得不錯,再加上非文路那般溫柔順從的性子,這些年于姻緣一事上,大概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同為女子,感同身受,她心疼起文巷不由道:
“那個所謂的文家遺命……就真的必須繼續(xù)承繼下去么?”
文道一聽,頓住步伐,他看著隨著停步側身與他對視的朱懷古,他拳頭緊握,神色堅定:
“文家先祖遺命,不管多少年,前百年,還是接下來的后百年,只要我們文氏嫡支尚有一人在,這遺命就得承繼下去,絕不能斷!”
莫說只是讓文家嫡支女兒犧牲下姻緣,縱是要文家女兒的性命來換,那也得義無反顧地換!
朱懷古止不住滿面愕然,看著文道自她身邊走過,走得很快,目送著文道越來越遠的背影,眸子慢慢柔和下來,突然間覺得她并不孤單,這世間不止她那樣執(zhí)著地想要查清前世白家之禍,還有像文家這樣的人同樣執(zhí)著,世世代代承繼著重復著做著同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