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席搖搖頭道：“都說命里有時終需有，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小民命定無子，七年前強(qiáng)求得來一子，卻是害了林哥兒的性命，小民這心……這心……”
說是說不下去了，連心口都重重捶了起來。
朱懷古趕緊上前，拉住老席那往自個心口猛力捶起來的一雙枯瘦的老手：
“席老伯莫如此！席林在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希望您這般自責(zé)，定是望你寬心些好。”
老席直搖頭，淚直掉，話是說不出來，最后人漸漸無力，蹲靠在屋里門板上掩面一陣痛哭。
那哭聲透著傷悲、無奈、懊悔，聽得朱懷古心里發(fā)酸，眼眶一熱，也跟著掉了淚。
兩人身后一坐一站的池千望、殷朗心里雖也不好受，可也沒像朱懷古這般感性落淚，畢竟大理寺是何等地方，這般凄苦的情景，以往他們只見過更大更多的，別說是一條人命，就是闔家闔族在一夕之間因獲罪被滅，也是有的。
當(dāng)年殷朗尚小時，他闔族便是被前朝皇帝下令抄家滅族，倘若非池老爺救他救得及時，也是拼了命賭上家族救了他，他豈有今日，早是化作一方黃土，煙消云散了。
殷朗身世凄涼，一時所感，不禁也紅了眼眶。
池千望見狀，心下了然，再看朱懷古一直站得挺直，卻只緊盯蹲著大哭的老席一言不發(fā)，一雙手握成拳，竟是越握越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起身走近她：“莫急，兇手總會找到，真相總能大白�！�
是啊，兇手總會找到，真相總能大白，可她已是兩世為人，便是知道當(dāng)初誰想要她死，那兇手也早入土，連尸骨剩沒剩都不知道，她還能如何？
這些日子她想了許多，包括前世太子對她家的示好相交，在她死前，更是以施恩姿態(tài)娶她為太子妃。
現(xiàn)如今想想，這恩到底是恩，還是債呢？
倘若她的死與太子有關(guān)，那這恩不要了，她在前世是不是就不會被刺殺而亡？
倘若真那樣，那她也不必重活這一世，活在最低層，努力靠近能給她希望的人，努力留在池千望身邊，只望有朝一日能查清她所想要查清的真相。
可這世上沒有假設(shè)如果，沒有后悔藥。
她沒有，她父兄沒有，她前世白家闔族沒有，跟前的老席更沒有。
他后悔收養(yǎng)了席林，認(rèn)定是自已無子的命定害了席林，而自責(zé)不已。
就如同她這些日子以來想著自已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死后她父兄又會如何，她也會鉆一鉆牛角尖假投著要是沒她與太子的婚事，那么她是否就不會在大婚前夕被刺殺身亡，她這會兒便依舊與她父兄知足和樂地一家子在一起，那樣不是更好么？
朱懷古伸手抹掉眼眶里掉下的淚，蹲下身去，慢慢自袖兜里干凈的未曾用過的巾帕遞到老席跟前：
“席老伯，這世上沒有早知道，也沒有后悔藥，您這般傷心，席林在天有靈，他也會跟著傷心的�！�
池千望長卷濃黑的睫毛顫了顫，他看著朱懷古，只能看到她的頭頂，黑發(fā)簡單束起，只一根黑帶子綁著，發(fā)質(zhì)黑亮，未觸只一觀，亦可覺出其絲滑柔順。
就這樣的一個人，有這樣一頭青絲的人，她說這世上沒有早知道，沒有后悔藥，她年紀(jì)不過十五，遠(yuǎn)比他少上好幾歲，可就是他，他有時也未能看得比她此時透。
或許這只是她的勸人之語吧，什么透不透的，她年歲小小，何以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早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后悔藥。
殷朗亦與池千望相同，朱懷古之前是否有這般想過說過，他不知道，此刻聽著，卻尤為覺得這樣的話這樣的語調(diào)，并不該自朱懷古口中說出來。
即便她出身貧苦，父母早故，妹妹病亡，皆是天災(zāi)命數(shù)，什么早知道與后悔藥，那又豈是一般事情便能悲傷至廝悔恨至廝。
老席媳婦早病倒臥床，便沒再起來過，每日由著老席細(xì)心照料吊著一口氣，每每思及此，再想到死得不明不白且那般慘的養(yǎng)子，老席便是一刻沒有不哭的。
終歸是停了老淚，也沒接過朱懷古遞到他跟前的干凈巾帕，他擺手道：
“不必了，謝謝你了，朱侍從�！�
慢慢抬手將老臉上的淚抹干了，手往后伸，撐著門板背倚著門板，老席慢慢站起身，顫了幾顫終是站穩(wěn)了，他是秀才身，自知禮儀，向池千望深深一揖道：
“小民失儀了！”
揖過方接下道：“大人要問的林哥兒被害過程，小民實(shí)在不知，只能大概說一些……”
死者六席林生前，原來是外城有名糕點(diǎn)樓糕點(diǎn)陳師傅的徒弟，跟陳師傅學(xué)了手藝，且大有青勝于藍(lán)的趨勢，陳師傅大樂，喜得徒學(xué)出師，于是便為席林在糕點(diǎn)樓謀得后廚一席之地。
有了手藝，有了活計(jì)，便有了收入，便可用作家用，便是老席夫妻倆只在家中務(wù)農(nóng)，不再外出尋活兒干，席林每月的工錢也足以令一家三口日常生計(jì)，何況還有糕點(diǎn)樓掌柜與陳師傅時不時地塞剩余糕點(diǎn)給席林帶回家中，于是這老席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越來越滋潤。
這不，數(shù)月前老席為席林尋來媒人，剛剛為席林定下一門親事，定的是同外城東北面的貧苦人家閨女林姑娘，模樣可人，性格柔順，老席夫妻很是滿意，席林自已也很是歡喜。
然席林這一死，已定親的林姑娘便成了未過門便喪夫的女子，到底于女子名聲十分不好。
對此，老席也很是愧疚，總覺得是他老席家對不住人家姑娘，人家父母，人家一家子。
說了半天，老席確實(shí)說不到任何關(guān)于席林當(dāng)日是怎么死的前后狀況，唯一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案發(fā)現(xiàn)場的老席媳婦卻一直病著，昏昏睡睡，盡說糊話。
這樣的狀況下，池千望三人也無法問得什么，只聽老席說他媳婦厥過去后醒來的初時說過大概經(jīng)過。
就是案發(fā)當(dāng)日席林突然歸了家，說是不舒服，也沒說哪兒不舒服，直接就回了自個屋躺下睡了，老席媳婦見狀也沒多話，只替席林的房門給關(guān)上，便自顧去干家務(wù)活了，待到晌午，眼瞅著老席也快自地里歸家，老席媳婦便去喊席林起身吃飯。
沒想那一推門，便看到了那樣血腥駭人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