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夜里，來接頭的人不是楊不過，而是池千望親臨。
朱懷古跟他說了平兒右小腿傷口的異處，池千望舒服地靠著馬車上的大迎枕，道：
“確實奇怪，你就沒再查出點兒什么來？”
朱懷古搖頭，調(diào)整下背后的大迎枕，也學(xué)著他讓自已靠得更舒服些：
“我覺得有一個可能，但這個可能現(xiàn)在還無法下定論�！�
這個可能池千望也想到了：“想法子近身，親眼確認(rèn)平兒的傷口，只要看一眼，我相信你就能下定論了�！�
的確是。
可要怎么才能近平兒的身，卻是個不容易解決的問題。
朱懷古蹙著眉思考怎么樣才能接近平兒，特別現(xiàn)今她還是個男兒身，這男女大防便是下人，也是防得緊，她這個男兒身有時候有方便得很，有時候又實在是不利得很。
她有些喪氣。
池千望寬厚的大掌拍在朱懷古肩上，輕拍了兩下放開道：
“別急，查案子急不得，也沒那么容易，諸事小心，凡事講究證據(jù)之外，也別忘了我們所接觸的案子并不是一般的案子，事關(guān)權(quán)貴，有可能更涉及朝堂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有時候證據(jù)，上一刻還是，下一刻就不一定了�！�
他這話，她懂。
前世兄長為大理寺卿，坐的便是他這個位置，有一回兄長為了個案子日以繼夜地忙活，那段時間她與父親連兄長的面都沒見著，兄長日夜宿在大理寺后衙，末了終于找到關(guān)健證據(jù)，然就在一夜之間，這證據(jù)還在，卻已不得用。
不為什么，只因為這證據(jù)雖能為死的人申冤，在依法懲法兇手的同時，也得連累無辜的另一大家子。
兄長就在一夜之間愁白了黑發(fā)，他累死拼活好不容易尋得的力證，就在幾個時辰之間成了一把雙刃劍，既能讓兇手得到應(yīng)有的國法懲處，也會讓無辜的人因牽帶關(guān)系而命喪。
最后兄長放棄了不易得來的證據(jù)，暫且放過兇手，只為了不讓兇手用以盾牌的無辜人無端喪命。
當(dāng)時兄長是這樣說的——小古，哥不是放過兇手，只是不能讓兇手得逞。
那被兇手當(dāng)做最后救命稻草的無辜一大家子，他們就是兇手的人肉盾牌，要讓兇手伏法，那一大家子無可避免地被脫下水，輕則流放，重則連根被拔起，一大家子一百多口人命盡數(shù)被誅。
朱懷古一臉若有所思。
池千望透過紗窗往外瞧了瞧，仍是夜深人靜，毫無人所覺，他回頭道：
“這話，你應(yīng)當(dāng)能懂，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懂，但小古……我信你�！�
卻不知道何時她才能相信他，何時才能全盤托全對他毫無隱瞞？
朱懷古慢慢掀起眼，恰恰對上池千望的眼，他生得好看，黑漆如點墨的眼眸更是神采奕奕，不管什么時候，都迷人得緊，望進他眼里，她都能感受到一股吸力，仿佛天地萬物不再存在，眼中僅有他。
驀地垂眼，她努力控制著跳得飛快的心跳聲，又往后移了移，將自已完全揉進柔軟的大迎枕中，輕呼著氣，力求讓自已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平復(fù)下不該有的心情。
意會到她的意動，這樣的不尋常取悅了池千望，他抿著笑岔開了話題：
“不過跟著大照查鷹圖、字畫，范圍已在不斷縮小，很快能得到結(jié)果。殷朗自七年前查起，已查得江家這些年放出去或急病而亡的一些下人，其中有蹊蹺的已在追查挖深，相信出結(jié)果也不會太久。至于……”
楊不過跟她說過，楊不過與殷朗所查的人與事，至于江頃卻是池千望親口拜托季楓去查。
這會兒他欲言又止，是不是已查出一些不利于江頃的事實？
朱懷古問：“少爺是想說江老大人？”
池千望搖頭：“季楓還沒給我消息，他身邊的大曬來過兩回，都是說讓我等等，再等等，說季楓還在力查�！�
“事關(guān)江老大人，季大人慎重些……”朱懷古看他一眼，“也是應(yīng)該的�！�
池千望笑：“終于敢正眼瞧我了�！�
朱懷古一窘，撇開眼，連臉都側(cè)過去，看到車角定格在車壁上的沙漏，見時辰不早，她作勢要下車：
“我得回去了，少爺！”
池千望攔住她，碰到她手臂時，她手一縮，連腳步都打滑，往后便摔去，他嚇了跳，趕緊手臂一伸，趕在她后腦勺碰到車壁前將她摟入懷。
摔成一團，雖是半點兒也不疼，且左右后面都柔軟成一片，溫?zé)岬男靥�，溫暖的懷抱，卻皆讓朱懷古渾身發(fā)燙。
池千望問：“連在車?yán)锬愣寄艽蚧�，你……�?br>看她低著頭一臉余悸未消，他也舍不得再說什么重話，原來的話在舌尖轉(zhuǎn)了轉(zhuǎn)，改而嘆了口氣：
“你沒事吧？”
朱懷古搖頭。
想著不對，她立刻又點頭，點完又搖頭，末了她也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了，臉一片嫣紅，直在他放開她，把她放坐在車墊上坐穩(wěn)，她仍不敢瞧他。
見她模樣，池千望也不必再問，反訓(xùn)起她來：
“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還這樣跌跌撞撞的？上回那一摔，幸虧我在你后面，這回又這樣，也幸得我還是在你后面，要是哪一回我不在你后面，你說，你得摔成什么樣子？”
聲調(diào)低低沉沉，板著臉，從聲線中聽出來的，挺嚴(yán)肅，訓(xùn)她的話一套一套，全繞著她摔兩回展開的，還說得沒他，她就得摔成什么怪模樣似的。
摔一摔，不就摔傷或摔疼而已么，能摔成什么樣子？
朱懷古不敢瞧池千望，光用耳朵聽著判斷著，也暗自埋忒著。
池千望看著她的側(cè)臉，見她不語不動的，雖不知她在心里埋忒她，但大概曉得她一定是在心里埋忒他：
“怎么？不信？下回我不在的時候，你摔一次試試！”
看她一身細(xì)皮嫩肉，會摔成什么模樣。
但為什么他光想想，他就覺得心疼？
她要是摔傷擦破皮，只是小傷，他光想著那情景，他都覺得無法接受。
默默地移開眼，原來攔住她沖下車還有想說的話也沒了，他抬手往車門一指：
“趕緊回去，太久了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早就在等他這一句話，一聽她趕緊連爬帶跑地下了大車，看得他又一陣心緊，直到她順利下車跑進江宅后角門，他方松了口氣：
“這丫頭……”
真是讓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