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李曉那爽朗的笑聲漸漸平息,竹亭內(nèi)的氣氛也緩緩沉淀下來。君莫離這才輕抿一口茶,目光微斂,語氣平靜地繼續(xù)說道:“至于阿璃……”
“其實,大哥你早就見過她了!
“我見過?”李曉一愣,眉峰微蹙,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隨即陷入沉思。片刻后,他輕輕搖頭,“可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語氣篤定地補充道:
“若我真的見過那樣的一位姑娘,憑她的容貌,只要見過一面,我斷不可能忘卻!
“畢竟你那小女友,論姿色可完全不遜色于阿夢!
君莫離微微一笑,眸光深邃:“因為她從未在你面前展露過真正的模樣!
他稍作停頓,聲音低沉而清晰:“阿璃——其實就是承霄劍!
話音未落,他忽然意識到李曉或許并不知曉“承霄劍”為何物,便連忙補充解釋道:
“就是我家地下室里那把祖?zhèn)鞯墓艅!?br>
“據(jù)說唯有天下第一的劍客,才能將其從劍鞘中拔出的那柄!
生怕李曉仍無印象,君莫離又不厭其煩地追加幾句說明。
李曉聽著,腦海中仿佛被一道電光劃過——那把靜靜躺在幽暗角落、劍尖微微卡在鞘口、泛著冷冽藍(lán)白光澤的長劍,驟然浮現(xiàn)于心間。
他恍然點頭,低聲道:
“原來……是那把劍啊!
他眼神漸亮,忽而想起當(dāng)年的事,語氣中帶著幾分驚異:“對嘍!我這才記起,當(dāng)年你能斬殺螭,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因為成功拔出那柄劍!”
君莫離點頭稱是。
李曉猛地轉(zhuǎn)頭,直視君莫離,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你說……阿璃,就是那把劍所化?”
君莫離頷首,神情淡然:
“正如小炎修行至高境,可借化形之術(shù)幻為人身一般,承霄劍歷經(jīng)千年溫養(yǎng),孕育出劍靈,修成靈智,自然也能化形成人!
“你所見的阿璃,便是她的化身!
李曉聞言,終于徹底明白,緩緩點頭,眼中卻浮現(xiàn)出一抹詭異的神色。
他盯著君莫離,半晌才憋出一句:“所以……二弟,你這是在跟一把劍談戀愛?”
空氣驟然凝滯。
君莫離默然不語,只是默默提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斟滿一杯清酒。
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輕輕蕩漾,他仰頭飲盡,才緩緩開口:“依我看,在這一點上,大哥你與我,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
李曉頓時語塞。
他也沉默片刻,隨后伸手拿起酒杯,自斟一杯,一飲而盡,苦笑著低語:“……好像,確實如此!
君莫離與君璃(承霄劍所化之靈)相戀,而他李曉,又何嘗不是與當(dāng)年的小炎,如今的夭夢——
那位由仙獸山君化形而成的少女在一起情意綿綿?
他們二人,此前皆是凡俗之人,所愛之人亦非血肉之軀。在這條“非人類戀情”的道路上,兩兄弟可謂殊途同歸,誰也不必笑話誰。
屋內(nèi)再度陷入一片靜謐。
此時,就連一直安靜旁聽的君白,也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
他本非人類,而是浴火重生的鳳凰之裔,論及情緣,并無種族之限。可問題在于——
三兄弟中,唯獨他至今孑然一身。
他心頭一緊,隱隱預(yù)感不妙。
若是倘若此刻開口,恐怕又要重演當(dāng)年面對鐘離與歸終時的尷尬場面——
催婚。
比起亦師亦友的鐘離與歸終,眼前這兩位可是結(jié)義兄長,名正言順的“家長”。他們?nèi)粢?xùn)誡于君白,他唯有低頭受教,毫無反駁之力。
于是,這場原本輕松的兄弟小聚,竟因一個“對象”話題,悄然蒙上一層微妙的尷尬。
酒意漸盡,話語漸稀,聚會也在一種近乎倉促的氛圍中走向尾聲。
君白迅速卷起自己帶來的酒壺與玉杯,動作利落地收好,隨即展開背后熾烈如焰的炎翼,騰空而起,仿佛逃命般疾飛而去,口中還強作鎮(zhèn)定地喊道:
“鐘離還有要事尋我,我先走一步!”
“大哥、二哥,改日再來看望你們!”
望著那道倉皇遠(yuǎn)去的身影,李曉與君莫離對視一眼,眼中皆浮現(xiàn)出一絲了然。
李曉輕聲問道:“話說回來,小白……是不是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
君莫離略一思索,鄭重點頭:“的確。雖有幾段曖昧情愫,卻始終未曾定下名分。”
話音剛落,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語氣嚴(yán)肅而堅定地吐出一句:
“剛才,真該就此好好譴責(zé)他一番!
不過此刻再說這些已為時過晚,君白的身影早已化作一道流光,消逝于蒼茫天際,杳無蹤跡。
李曉與君莫離對視一眼,只得暫且放下心緒,各自踏上尋覓伴侶的歸途。
君莫離尋到君璃后,二人并肩而來,向李曉鄭重道別,隨后攜手返回屬于他們的家園。
而李曉,則獨自一人,踏上通往輕策莊深處的幽靜山徑。
暮色微沉,山風(fēng)輕拂,李曉遠(yuǎn)遠(yuǎn)望見夭夢正靜靜守在養(yǎng)父母家門前,身影單薄卻執(zhí)著。
他緩步上前,低聲問道:“現(xiàn)在情況如何?”
夭夢神色微窘,臉頰泛起淡淡紅暈,低聲道:“我已經(jīng)將……我和你的事告訴老爹和娘親。娘親倒是沒說哪些特別的,只是輕輕嘆口氣;”
“可老爹……他氣得胡子都翹起來啦……”
李曉嘴角微微一抽,心中了然。
養(yǎng)父生氣,實屬在情理中。
且不說他與夭夢名義上是兄妹,縱使無血緣之親,這份關(guān)系在外人看來也已逾越常倫;
更何況當(dāng)年他攜夭夢外出歷練時,養(yǎng)父曾再三叮囑,要他好好照顧這個妹妹,護她周全,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結(jié)果呢?人確實沒受欺負(fù),可自己這“照顧”著“照顧”著,竟把人家掌上明珠般的女兒,照顧成自己的心頭摯愛……
李曉換位思索,倘若自己是那位含辛茹苦撫養(yǎng)女兒的父親,恐怕也會恨不得回到當(dāng)年,把那個還在襁褓中的自己親手喂給自己那在山野里長大的“好兄弟”。
夭夢垂眸,聲音更輕些:“老爹讓我在這兒等你,說你來了之后,一起進(jìn)去見他!
“你打算怎么辦?”她抬眼看向李曉,眼中既有忐忑,又藏著一絲倔強。
李曉仰頭望天,長長一嘆,終是開口:“還能怎樣?該面對的終究躲不過?偛荒芤驗槲遥屇愫宛B(yǎng)父斷絕父女之情吧?”
夭夢背著手,腳尖輕輕點地,小聲嘟囔:“其實……也不是不行!
李曉頓時黑沉著臉,伸手揉上她的發(fā)頂,毫不留情地將她精心梳理的青絲攪得凌亂不堪:
“別害我!這話要是讓養(yǎng)父聽見的話,他非得提刀跟我決斗不可!”
“而且那是你親爹!”
“你要說養(yǎng)父待我如親子,恩重如山,我若因此與他反目,我不但沒意見,還會舉雙手支持。可你想想——平日里他有多寵你?你就這般忍心背叛他老人家?”
夭夢挺起胸膛,一雙紅寶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輝,認(rèn)真道:“我知道啊,可我是戀愛腦。”
“而且我出生那一刻,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身影就是你。在我心里,從那時起,你就已經(jīng)是第一位了!
李曉聞言,仰首望月,喉結(jié)微動,似有千言萬語哽在胸口。
良久,他才緩緩低頭,目光深邃如淵:“早知道會這樣的話,當(dāng)初……”
夭夢靠近一步,凝視著他,輕聲問:“你……后悔了嗎?”
李曉與她四目相對,唇瓣微啟,欲言又止。
最終,他閉上雙眼,額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際,聲音低沉而堅定:
“在沒對你動心之前,或許有過一絲遲疑;
但如今——此生無悔!
他牽起她的手,溫聲道:“走吧,我們一起進(jìn)去。反正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我被逐出家門,然后再挨一頓家法教訓(xùn)。”
夭夢眨眨眼,忽然露出狡黠一笑,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軟語叮嚀:“那你待會兒記得還手啊,我可舍不得你受傷!
李曉溫柔地替她重新梳理散亂的長發(fā),眉目柔和,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不還手!
“因為——養(yǎng)父打不過我!
盡管至今,他仍不清楚那位身為仙獸的養(yǎng)父究竟深藏何等修為,但想來,尚不足魔神之境。
而五百年前,他便已孤身斬落魔神級的存在——古斯托特。
真要動起手來,勝負(fù)自是不言自明。
二人手挽著手,緩步踏入廳堂。
一進(jìn)門,便見那曾如山岳般巍峨的巨影已然化作人形,端坐于一張古樸厚重的紅木凳上——
正是仙獸山君。
他身著一襲玄色長袍,墨黑長發(fā)高高束起,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剛毅端正,眉宇間不怒自威,周身散發(fā)著沉穩(wěn)而凌厲的氣息。
他手中輕捧一杯熱茶,指尖微動,正慢條斯理地沏著,茶香氤氳,在寂靜的空氣中悄然彌漫。
察覺到兩人的到來,他頭也不抬,指著李曉淡淡開口,聲音低沉卻如雷貫耳:
“你,從今日起,逐出家門。”
“從此以后,你與我家再無半點瓜葛。”
話音落得干脆,毫無轉(zhuǎn)圜余地。
李曉心頭一震,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
雖早已料到此番局面,可當(dāng)那視自己如親子的養(yǎng)父親口說出這等決絕之語時,心口仍像被無形之針輕輕刺一下,泛起一陣隱痛。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喉嚨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還不等他出聲,山君再次冷冷道:“你們兩個,給我跪下。”
夭夢眉頭微蹙,忍不住輕喚:“爹……”
“跪下!”山君一聲斷喝,驟然催動仙力,聲浪如驚濤拍岸,在幽深山谷中層層回蕩,震得人心神俱顫。
李曉敏銳地捕捉到那語氣深處壓抑的怒意,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夭夢的衣袖。下一瞬,他已雙膝觸地,動作從容而堅定。
夭夢見狀,抿了抿唇,也隨之跪下。
二人跪得坦然,毫無遲疑。
一個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女兒,向長輩行禮本是天經(jīng)地義;一個是蒙受養(yǎng)育之恩的養(yǎng)子,這份恩情重如山岳,百世難償,跪拜何足言重?
山君目光終于從茶盞上抬起,緩緩掃過二人,沉聲道:“磕頭。”
這是要他們認(rèn)錯?
李曉與夭夢對視一眼,心中念頭閃過。兄妹相戀,悖逆?zhèn)惓#粢源苏撟,磕一個頭,也算心安。
于是二人俯身向前,額頭恭敬地叩擊在冰涼的地面上,發(fā)出輕微而莊重的聲響。
禮畢抬頭,卻見一位盛裝美婦不知何時已悄然落座于山君身側(cè)。珠翠環(huán)繞,容顏明艷,氣質(zhì)雍容。
“娘?”夭夢驚訝出聲。
美婦含笑朝她們擺了擺手,櫻唇輕抿,未置一詞,眸光溫柔似水。
山君再度啟唇,語氣不容置喙:“再磕一個!
二人雖不明其意,卻依舊順從伏地,再次叩首。
茶煙裊裊,殿內(nèi)靜得只聞呼吸。
緊接著,山君的聲音第三次響起,低沉而意味深長:“然后——你們兩個,面對面,磕頭!
這是第三次了。
結(jié)合前兩次的儀式……莫非……
李曉尚未徹底想通其中深意,忽覺一雙手掌落在肩頭,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讓他緩緩轉(zhuǎn)身。
緊接著,那手掌又輕輕按壓下來,迫使他與夭夢四目相對,額首相觸,完成一次前所未有的對拜。
一拜天地,此乃萬禮之始,乾坤定序。
二拜高堂父母,以明宗族之儀,感念深恩。
最后——夫妻對拜,兩心相許,結(jié)發(fā)為盟。
李曉猛然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山君,聲音微顫: “養(yǎng)父……您這是何意?”
立于山君身旁的美婦掩唇輕笑,眼波流轉(zhuǎn),柔聲道:“還叫養(yǎng)父呢?該改口啦~往后可要喚‘岳父大人’了。”
山君緩緩放下手中青瓷茶盞,起身而立,衣袖微動,語氣中帶著幾分難得的溫和與釋然:
“你們?nèi)碎g的婚嫁之禮,我不過從古籍中窺得一二,從未親見。若他日你們想補辦一場熱鬧儀式,隨你們?nèi)ケ闶恰!?br>
他目光掃過二人,淡然道:“只是到時候,莫再尋我便是。今日三拜已成,在我這山中,你們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他轉(zhuǎn)向李曉,目光如炬,語重心長:“小子,她是我心頭最重的牽掛——”
“往后,給我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