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姜昭昭去車間。
‘啟航’已經(jīng)有20年，所有的管理者中，從來沒有一位像她這樣的頻率‘下’車間。
連一線的工人她都認識了好多。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雷厲風(fēng)行的。不到半年的時間，完成了對主要部門的領(lǐng)導(dǎo)大換血。
產(chǎn)線調(diào)整推進得很快，資金吃緊，她一面要帶著采購部一起，去談更好的付款方式。另一面，還有投標(biāo)工作，參與航天配件生產(chǎn)，是榮耀，也能緩解資金壓力。
可今天她有一些心不在焉。
林逢青向她匯報工作時，連續(xù)兩個問題都要問兩遍。
他眼神詢問，望向李爽。
李爽想了想，提示姜昭昭：“姜總，忙了一整晚，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她才從那一堆對聞銘的懷疑中抽離出來。
她不能這樣。
這背離了她這場戀愛的初衷，和對人生的暢想。
應(yīng)該開誠布公。
應(yīng)該不蔓不枝。
她是她自己，才不要為了任何一個男人疑神疑鬼。就算他是聞銘，也不行。
姜昭昭叫了散會，用五分鐘的時間續(xù)了一杯咖啡。她日程還沒有過完，等晚上，和他談一談。
和往常一樣，踏出廠房走在水泥路上，已經(jīng)是月升日隱。
一路疾步走到辦公樓下，頂層的燈竟然沒亮。
他沒等她？
午飯后分別，聞銘說讓她忙自己的，他回辦公室等。
也沒說是她的辦公室，還是他的辦公室。
姜昭昭視線往下尋，落在三樓總經(jīng)理室的方位。
好，她的辦公室也沒有亮燈。
她步伐忽然慢下來。
已經(jīng)做好了一腔準(zhǔn)備去提問，那個人忽然走掉了。
商務(wù)車停在辦公樓的坡道前，見她來，老劉把車燈打開。
兩道白茫茫的光射過來，小九站在副駕車門旁：“姜小姐�！�
“聞總呢？”姜昭昭沒忍住，多問這一句。
其實這一句是正常的關(guān)心，濃情蜜意，推心置腹時。但小九今天聽出質(zhì)問的語氣。
魁梧的年輕人著意看了姜昭昭一眼。
這位漂亮的女士一向如春風(fēng)和煦的，雖然相貌張揚曼麗，但觀察下來，性子實在是柔和堅韌。
甚少咄咄逼人。
今晚，她眉眼之間確實少了些歡快。
小九說起話來是悶聲悶氣的，他只回答該回答的：“聞先生下午先行離開，吩咐我們等你�！�
很好，下午就走了。
她踏上二排，也確實是累，人往座椅上一癱。
老劉問：“姜總，咱們?nèi)ツ�？�?br>“回家�！�
姜昭昭握了握手指，內(nèi)心咆哮，她要搬走！她一定，今晚就搬走！
睜開眼睛糾正自己的話：“去‘檀府壹號’�！�
那是他的家，卻未必是她的家。
一路上，越想火氣越盛。
男人就不能自己處理好情感關(guān)系嗎？非要薛幼淇找到她面前。
還有那個薛幼淇。
為什么女人總愛擺出一副‘正宮’姿態(tài)？就像周淑蘭那樣，被一個‘高太太’的名頭困住了多少年？
姜昭昭想起薛幼淇的神情。
捂著嘴巴，眼睛瞪得很吃驚：“啊，你不知道？！”然后迅速轉(zhuǎn)變成理所當(dāng)然那種，和聞銘肩并肩那種，略帶睥睨的神態(tài)。
“哦，響響哥那個事情很重要的。沒告訴你也正常�！�
她氣死了。
她踏過‘檀府壹號’花園的小徑，腳步聲似乎比從前要重。
廳堂里的燈光亮著。
說明他在家。
姜昭昭沉了一口氣，“唰——”一聲拉開大門。
彩云阿姨小跑出來，豎著食指比劃：“噓——”
“怎么了？”她有點奇怪。
“響哥兒生病了�！卑⒁趟坪趸鹕线�煨著湯，手里拿著鍋勺，示意姜昭昭跟著她往廚房走。
阿姨聲音壓得很低。
“下午回來就看著沒精神得很，剛醫(yī)生來過，說是發(fā)燒了。”
“哎，太太你說，響哥兒是整天不要命的拼。像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哪有他這么勞累的呀�！�
阿姨是好意，滿心滿眼都是心疼。
確實勞累。姜昭昭心想，他瞞了她那么大的事情，那個‘龐大’的事業(yè)，要耗費很多心神吧。
但這次……
對，平都，津港，平都，皋城，明城，津港，皋城，津港。
姜昭昭在心里過了一遍他的行程，也是一驚。
確實太累。
況且西北暴曬干燥，西南潮陰多雨，津港又多風(fēng)。連續(xù)高密度的氣候轉(zhuǎn)換，是鐵人也要生銹。
她還是心軟了。
輕聲說：“我去看看他。”
阿姨卻捉住她的手：“響響特意交代，不讓你去，怕傳染給你。”
“先吃飯吧，是不是最近肝火旺？我燉了芩連半夏竹茹湯。你一定要喝一些�！�
姜昭昭躊躇：“他一個人行嗎？”
阿姨點點頭：“可以的，家庭醫(yī)生來過了，這會兒已經(jīng)在配樓住下了。”
她悵然若失。
他好像……可以被人照顧得很好。完全不需要她。
她順著阿姨手指的方向，坐在餐桌旁。桌面上擺好了她一人食的飯菜，熱湯，水果，甜點。
姜昭昭食之無味。
聞銘不是沒離開過，她更不是沒有一個人在這張桌子上吃過飯。
在那漫長的看不見天日的至暗七年里，除了和母親一起，她所有的飯幾乎都是自己吃的。
可今天不同。
她生氣，懷疑，沮喪。
他生病了，有阿姨，有家庭醫(yī)生，有司機，有助理。
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很遠。
她瞥見一束花。
在客廳，茶幾上。雖然她對客廳的使用率非常低。
簡直不知道剛剛為什么竟然沒看見，那是那么扎眼的一束花呢。
紅色的山茶花。
她趿著拖鞋愣怔地走過去，看見每一朵都高昂著花頭。
陪著九星葉的濃綠細長。
山茶，倔強的不卑不亢。
謙遜又孤傲的花頭上豎著一張精致的卡片，上面是手寫的鋼筆字。
【老婆，向你道歉�！�
他根本不知道錯哪了，可是他卻要買很難成束的山茶。
姜昭昭捏著那張紙片，不知道該不該掉眼淚。
“是不是后悔跟我鬧脾氣？”
身后忽然傳出來的聲音，像低音提琴。
她驀然回頭，兩只眼睛亮得像小鹿：“你怎么出來了？不是生病了嗎？”
聞銘確實虛弱。
他穿著一身棉麻的居家服，吸汗，卻不如真絲的貴氣。但顯得格外年輕。
臉色很白，粗硬的短發(fā)都乖順了幾分。
他抬肘，撐著墻壁的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