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一分為二。
一邊守著祖業(yè),步步艱辛。一邊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太后看了好久之后,忽然就不想看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何必管呢?
她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恭敬太子的脾性,她很知道,他固然也可憐,可當(dāng)年如果他心狠一點,未必就能有那么慘烈的后果。
或許吧,她不說這話,這話像極了勝利者的揶揄。
但是她沒想到,恭敬太子還有這樣一個能干的女兒。
真的很能干。
直到太后去世,賈玉都沒有納妾。
他有幾個通房,但是生下的孩子全都是在正院養(yǎng)大的。
錦華郡主從旁人避之不及到后來京城宴會上的紅人,她走的不容易。
這靠的是她觀察入微,是她心細如發(fā),是她十年如一日的耕耘。
她總是能最準確的關(guān)注到上位者的心思,然后替別人操心,替別人做事。
不叫你覺得煩,更不會標榜自己做過什么。
時間久了,京城世家貴婦,官宦女眷,只要擺宴都請她。
不管是與那些好武的女眷去郊外馬場,還是與那些好文的貴婦賞雪作詩,她都游刃有余。
她說話溫和又貼心,她總是能叫你放下心防。
她甚至知道了無數(shù)京城上層家族女眷的秘密心事。
但她從來不會拿這些換取利益。
她值得信賴。
一開始,人們因為她是恭敬太子的女兒,都不太與她接觸的。
到后來,人們提起她的身世,只會嘆息,可惜了。
再后來,人們不提起這個了,他們會說賈玉娶了她,是賈玉的福氣。
賈玉不僅福氣,賈玉還服氣。
許多事,他做不到,他夫人出馬迂回就辦到了。
脫離出來后,他并沒有被很多人記恨,與賈秀鬧過,兄弟之間面上算決裂。
但其實并不是,只是兄弟倆走了不一樣的路。
他后來看透了,賈家那個殼子太大了,需要那個殼子的人都被那個殼子套住了。
不走出去,永遠不會明白。
賈家那個殼子就像是一個漏水的船,總有沉沒的那一日。
賈家富貴太久了。
家中子弟陋習(xí)太多了,賈秀壓不住。
等上一代叔伯都去了,賈家的子弟會更不服氣。
賈秀只想壓制,不能開拓,吃的少了,別人不服氣。
賈玉想,到時候你們就要掉頭來求我。
如今尾大不掉,只要姓賈就是一家子,可這一家子里烏煙瘴氣,什么人都有。
到時候你們來求我,就不是誰都可以了。
太后看著這一切,看著賈秀和賈玉的內(nèi)斗,看著皇帝對這個內(nèi)斗滿意。
她也為此傷懷過,傷懷過后,又苦笑。
原來,這就是皇帝嗎?
嫁的是皇帝,生的也是皇帝,是她命太好,也是她命不好。
命中只說鸞鳥高飛,不知也說了她四十歲開始就要孤獨度日?
她看著兒子最心愛的女兒過世,聽聞兒子吐血的那一刻,心里是恨那個女人的。
可兒子還是皇帝,他病了許久后,就像是沒事了。
只是太后知道,他不是沒事了,他只是不能說。
那時候,她恍然想原來皇帝也不能事事順心。
他最喜歡的女人要走,他也攔不住的。
她就漸漸不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了,她老了。
也不再想什么好看的衣裳首飾了,只會看看小孩子,由著晚輩陪著她說話熱鬧。
只是她沒想到兒子也要走在她前面。
她老了老了,還要孤單……
送走兒子以后,她真恨不得自己死了就算了。
可偏病好了。
新皇帝是她親孫子,她也一樣疼愛的。
可孫子和兒子不一樣,畢竟不是面見的祖孫。
皇帝孝順,皇后也孝順,時常來陪伴。
她如今是太皇太后了。
她早已不去想什么是非。她的侄女和外甥女如今也都是太妃了。
彤悅好似沒變,可細看卻早已面目全非。
令儀如今倒是一眼就看出來變了,比以前愛說話。
所有的人都會變的。
到了最后,她沒有怎么遺憾。
年頭太久了之后,那些深刻的痛也好像淡了。
想起那些早早離開的人,她依舊會流淚,可擦干了眼淚,又能與小孩子們說笑。
不是忘了,只是年深日久,不想記得了。
她臨走的時候,把自己的東西分了出去。
一部分給了彤悅,一部分給了令儀,還有一部分賞賜給了賈家?guī)孜慌臁?br>
再就是宮中的公主們,都有一份。
最后最多的一部分,給了十三公主,她養(yǎng)大的女兒。
在她生命最后的時候,終于是趕回來了。
她也已經(jīng)老了。
她積攢了一生的東西,到了這時候才知道這么多。
有當(dāng)年賈家?guī)淼,有先帝貞裕帝賞賜的,有崇穆帝孝順的,有外頭官員送的,有如今的皇帝送的。
這些東西,都貴重,精致,華麗,都很好。
但是臨終的她看見的不是它們的貴重精致和華麗,她看的是這些東西背后的心意。
賈家疼愛她十幾年是真,貞裕帝寵愛她二十多年是真,兒子對她疼愛是真,孫子孝順也是真。
至于這份真里還夾雜了多少別的,就不去想了。
九十四歲的太皇太后在圣慈宮安然辭世。
沒留下什么了不得的遺言遺命,她只是對皇帝笑,說你也是好皇帝,你父皇和你娘都會為你高興的,等我見了他們,就告訴他們。
賈家的女兒們一個一個都會淡出宮廷的。
賈家的男兒們要更加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