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梁左走遠(yuǎn)之后,善芳這才松了一口氣,同時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歉意。
若非必要,她是不愿扯謊的,但是別的她都能坦言相告,唯獨此事不行。
當(dāng)她第一次看到那座雕像時,就知道這神像絕對不能讓克嶺村還有那位大人之外的人看到。
這也是老祖宗將神像交給她保管的目的,否則根本不必如此麻煩,直接找個地方供奉著就好了。
感激是感激,但不能因為要記恩而將那位大人陷入不利境地。否則那便是以怨報德了。
“善芳,那位走了?”有婦人上前來詢問。
“恩,走了!”善芳點頭,“那位大人也看到我了!”
“那就好,那就好!”很多婦人都是點頭,她們因為不想惹人注意,徒惹風(fēng)波,因而都不曾前去相送,只是讓善芳一個人去了。
“那梁司主又是什么事找你?”有細(xì)心之人卻是皺起了眉頭。
“梁大人……可能懷疑起了什么!剛剛非要看老祖宗制作的那座神像!”善芳皺著眉頭。
“這……”
“放心,我假托那神像與老祖宗一起消失了。”
“能瞞過去?”
“應(yīng)該不難,這位梁司主是府城官員,哪能一輩子待在清云縣?等他離開了,就好了!”有人出言打消顧慮。
“那便好,那便好!”
善芳聽著同村一眾嬸娘大嫂幫她出謀劃策,分析情況,內(nèi)心的那一點兒擔(dān)憂也終于消散。
至于那位梁司主,還是去研究他的大誥去吧!
……
神女峰下山神廟中。
老廟祝盤膝坐在神像下方的蒲團(tuán)之上,身體紋絲不動,亦如一座雕像一般。
哪怕年紀(jì)這般大了,但每日的早課,只要沒有事情耽擱,他都不會落下。
冬至同樣盤膝坐在廟祝身后,這幾年下來,他也習(xí)慣了,每次他都會在這里陪爺爺做完早課,然后再去準(zhǔn)備飯食。
不過,此時這里多了一個人,那個自稱太叔翰學(xué)的少年。
自從那日太叔翰學(xué)以一種幾乎無賴的方式入了這山神廟,便再也不曾離開過。
廟祝一開始覺得此人目的不純,怕是有什么圖謀,所以一直很警惕,但幾天之后,他這想法便又被動搖了。
這個太叔翰學(xué)除了懶一些,除了愛睡懶覺之外,其實很不錯。每日師父,師兄叫個不停,執(zhí)禮甚恭,也從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后來,他便以為這多半是個離家出走,暫時無處可去的公子哥,說不定等待得厭倦了便會離開。
但太叔翰學(xué)的舉動再次讓他猜測落空,這位在這里待了半個月時間,不僅沒有絲毫厭倦之色,反而似乎很享受這里的生活。
說實話,老廟祝看不透他,這少年身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迷霧,他的所有舉動,都是他看不懂的。可是,屬于老人的智慧,讓他選擇了保持沉默。
時間越久,他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測,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實力可能非常可怕,絕對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為了他與冬至的安全著想,他只能選擇看不見,也從未想著要將他趕走。
這少年若想走,他攔不住,若不想走,他趕不走的,還不如當(dāng)做什么都不懂。
早課結(jié)束,廟祝睜開眼,眼底已經(jīng)有些疲憊,年紀(jì)大了,連早課都快難以支撐下來了。
冬至同樣睜開雙眼,先是看了一眼,在旁邊睡得正香,口水直流的太叔翰學(xué),這才對老廟祝道:“我去做飯!”
廟祝點頭,等冬至走后,他也看向太叔翰學(xué),這少年此時睡得很沉,甚至已經(jīng)起了鼾聲。
不過,他也沒感到奇怪,畢竟這半個月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子。
他倒是對太叔翰學(xué)說過,若是實在不想起,其實大可不必強(qiáng)求,早課也非必須,若是想睡,直接在臥房里睡,其實更舒服一些的。
但這提議被太叔翰學(xué)嚴(yán)詞拒絕,說身為師尊的弟子,哪能師尊做早課,而弟子不到的?因而,他每日都來,且從不遲到。
不過,睡覺依舊睡覺,基本是來這里不要一刻鐘便能入睡。
別的老廟祝不清楚,但這孩子的睡眠質(zhì)量,那是真沒得說,有時候,讓他都感覺羨慕。
“嗯?結(jié)束了?”太叔翰學(xué)迷茫睜開雙眼,見身旁的冬至已經(jīng)離開,便知道早課終于結(jié)束了。他抬手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師尊,真是一堂漫長而充實的早課。
老廟祝:“……”
這話他都不知道該怎么接,總不能點頭贊同吧,一個從頭睡到尾的人,是如何能夠做到說這種話而不變色的?
“睡好了?”老廟祝只能隨口問了一句。
“睡好了,還是在這里睡舒服!”太叔翰學(xué)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師兄做早飯去了?”
老廟祝點頭,面上并無不耐之色,若是旁人在這正殿睡大覺,且毫無敬畏之心,他早就將其打?qū)⒊鋈チ?墒菍@少年,他意外地寬容。當(dāng)然,也可能并非寬容,而是因為別的。
“那我去看看,順便幫幫忙!”太叔翰學(xué)摸了摸肚子,他就是餓了。
“去吧!”廟祝并未睜眼,只是點了點頭。一直等到這少年,舞著袖袍,姿態(tài)翩然地離開正殿,去往伙房,他才悠悠嘆了口氣。
面對這少年,他能做的只能是視而不見,故作不知。
他又看向殿中那座山神像怔怔出神,神像依舊是老樣子,他已經(jīng)這般看了幾十年,似乎從來不曾變過,不過神像沒變,但他卻老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在日漸腐朽,死亡在一步步逼近。倒也沒有對死亡的畏懼,只是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等不到了。
這大概也是他能夠如此平靜地容忍一位不速之客,待在這里的原因。連死亡都不畏懼的時候,一切陰謀詭計,都將變得蒼白無力。
所以,他并不感覺懼怕,也能將一切不尋常,看作尋常。說到底,他在此地枯等數(shù)十載,也早就疲憊了。
要說他現(xiàn)在唯一放不下的事情,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那便是冬至了,那是一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