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朱允熥總算如期恢復(fù)了早朝。
由于昨天在御花園里看到「祥瑞」的震撼,再加上朱允熥的確已經(jīng)許久沒有上朝了,都察院、六科給事中等言官……這次竟是格外默契了一回,誰都沒有站出來提朱允熥不愿意聽的話。
當(dāng)然主要還是他們都知道當(dāng)今這位小皇帝有多犟種。
在碰上朱允熥這個硬茬之前。
都察院、六科給事中……等諸多言官從來沒想過,居然還能有人比他們更犟的。
這半年多時間以來。
屬實是他們職業(yè)生涯的滑鐵盧了。
就這樣,早朝在一片格外平和的氣氛之中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各部官員輪流稟奏他們手上一些需要討論和決策的事情,朝臣各抒己見發(fā)表自己的見解和看法,最終定下一些方案或決策。
對于朝堂上這些常規(guī)政務(wù)。
朱允熥一般也懶得太過多地進行插手。
他覺得,處理當(dāng)代這些瑣碎事務(wù),總還是這些做慣了的熟練工更得心應(yīng)手。
當(dāng)領(lǐng)導(dǎo)嘛,把控大方向就好,其他的交給牛馬——踏踏實實做事,不亂嗶嗶的牛馬就是好牛馬。
最終,早朝也在和平的氣氛中結(jié)束,朝堂上的眾大臣拱手告了退,魚貫退出奉天殿,只是他們的腳步比起平常時候,卻都要匆忙急促許多。
不為別的。
就為了下了朝,立刻趕到各自的衙門工位上點個卯,然后趁早出宮看熱鬧去!
他們可一點沒忘記。
昨日,祥瑞橫空出世,為了將這天大的好消息廣而告之、普天同慶,傳媒司也是連夜加班加點,準(zhǔn)備發(fā)一期「號外」期刊。
上一次的號外期刊,他們猝不及防。
這次可就有準(zhǔn)備了。
況且這一次的事情一旦廣而告之、公之于眾,必然猶如九天驚雷一般,驚天地泣鬼神。
如此。
眾人出了奉天殿,便各自三三兩兩地各自散去把自己手頭上的事先安排好。
而后……十分迅速且不約而同地匯聚到了醉月樓。
與此同時。
沉寂了一夜的應(yīng)天府,也隨著晨光灑落大地,重新變得熱鬧活躍起來,各大商鋪、販夫走卒……等等形形色色的民間百姓,也如同往常一樣,投入了他們的日常的生產(chǎn)生活。
只是今日與往常有些不太一樣。
“號外!號外!號外!!”
“傳媒司決定臨時增加一期號外!本期號外將于今日巳時初刻開始,在各大報紙售賣點進行發(fā)售!”
“號外!號外!……”
報紙發(fā)售之前,便有傳媒司之中專門負(fù)責(zé)發(fā)售、宣傳的人員大肆將此事通報大街小巷的每一處。
其中更多的,還是一些稚嫩的孩童聲音。
短時間之內(nèi)把號外消息響遍整個應(yīng)天府,這工程量、工作量無疑不小,也沒那么多正式人手,不過這個時代,你只需要一個銅板,一個饅頭,就能讓一個小孩子把這種事情辦好——另一方面這也能算是小范圍的改善救濟吧。
“什么!?突然又出了一期號外?這可就有意思了!”
“不知道這號外期刊上,會說些什么?”
“會說些什么咱自然是聽到了才會知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什么小事!”
“要知道,自從陛下成立傳媒司,除去每旬發(fā)布一期報紙以來,攏共也就發(fā)布了唯二的兩期號外。上一次號外,是陛下懲治貪腐,大開殺戒、殺它那些貪官個人頭滾滾,大快人心……這一次的事有多大,稍微想想便不得而知了!
“靠!你這么說我心里更發(fā)癢癢了!”
“不跟你們廢話了,在下告辭,此時不趕緊去各大茶樓酒肆搶位置,更待何時呀!回見!”
“誒……你!真雞賊。∥乙膊荒艿R了!”
“……”
號外期刊的消息,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被投入了平靜地湖面上,將原本按部就班的應(yīng)天府炸開了巨大的水花。
稍微有些閑工夫的。
都以各自能達(dá)到的最快速度往各大茶樓酒肆里鉆,一個個帶著激動和好奇,議論紛繁。
人類對于吃瓜的心情總是一樣的。
在娛樂方式多樣化的現(xiàn)代,為了吃個瓜都能給服務(wù)器干崩潰,更別提古代了。
是以,醉月樓里很快便被擠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也只有專供達(dá)官貴人出入的高層之上,才相對來說安靜一些。
此時。
詹徽、傅友文、袁泰、夏原吉四人已經(jīng)提前避開人群,來到了他們提前預(yù)定好的包廂里,相比于上一次號外時候的狼狽,這一次總算從容多了。
“哈哈哈!下面的人可真多哇!”傅友文站在靠近大堂這一側(cè)的窗戶邊,伸長脖子往外看了看,面上帶著滿意的笑容,道。
詹徽也湊到他旁邊,壓著聲音道:“這一期的內(nèi)容一經(jīng)公布,天下轟動,必是要人人感慕陛下的如天之得了,嗐!咱們之前擔(dān)心這里操心那里的……”
“如今往回看看,還真是多余了,哈哈哈哈!”
兩人的笑容都顯得格外輕松,大有種「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釋然——此一遭,不僅知道最大的問題不用擔(dān)心,連帶著困擾了百姓數(shù)千年的饑荒……都有了緩解的法子。
相比之下,陛下其他的那些毛病,那都不算事兒!
貪玩些就貪玩些唄!
求長生嘛……無傷大雅啦~
誰還不想多活些年歲?以陛下這心性、資質(zhì)和能力,說不準(zhǔn)他真長生了才是好事呢!
對于詹徽的感慨,傅友文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那誰知道陛下手段這么層出不窮?陛下不掏出那些廉價布料、無煙煤,還有昨日的紅薯……你我壓根兒就想不到還能有這些玩意兒!”
詹徽帶著些許自嘲之意,輕輕嗤笑了一聲:“還不是咱見識短淺了?簡直虛活這么多年!嗐!”
對于他這話。
傅友文、袁泰、夏原吉三人都下意識點了點頭,心中一種真情實感的慚愧情緒油然而生。
他們這兒都是飽讀學(xué)問的人,大的能上八十了,年輕的也二十好幾,捆在一起比不上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根頭發(fā)絲!
幾人都齊齊沉默下來,大堂內(nèi)的嘈雜、喧鬧、議論聲音,透過打開的窗戶不絕于耳。
好一會兒后,傅友文才幽幽嘆道:“你們聽這一片盛景,好呀,真好呀!”
“這才哪兒到哪兒?讀報那老頭兒都還沒登臺,真正的盛景在后頭呢!”詹徽應(yīng)聲道。
夏原吉提議道:“二位大人若想看得真切,不若出去外面的走廊上看看?貨真價實的祥瑞,也不知會是怎樣的景色呢!”
他這么一說。
詹徽、傅友文的確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他們這幾個人,二品的、三品的,朝堂上的頂尖權(quán)勢也就到這兒了,之前礙于身份,都是在房間里吃瓜的,今天,他們還真的想要離得近一些、更近一些——親眼看看百姓的熱烈,看看這已經(jīng)在潛移默化之間漸漸凝聚穩(wěn)固的大明。
“好!咱們就出去看看去!”傅友文捋著胡子,目光一亮,立刻應(yīng)聲道。
詹徽也笑了笑,伸手虛引:“傅大人請!
說話之間,幾人一道來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倚靠著欄桿,居高臨下地往下看下去。
只見下面的大堂之內(nèi)人頭攢動,幾乎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供容納的空間了,眾人交頭接耳,滿臉都是期待。
卻在這時候。
四人耳邊傳來一個渾厚且跋扈的聲音:
“喲!傅大人、詹大人,你們今日……也跑來外面看熱鬧了?本侯怎么聽說……昨日咱從御花園離開之后,你們這群老匹夫……又想在陛下面前上眼藥來著?”
“嗐!只可惜呀!陛下壓根兒就不搭理你們!”
這聲音他們并不陌生,都不用轉(zhuǎn)頭去看,就聽得出來是誰——淮西莽夫之中一向最坐不住的,鶴慶侯張翼。
前番時候,最蠢蠢欲動的就是他了。
詹徽等四人順著聲音轉(zhuǎn)過頭去,果然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還有與他一起的舳艫侯朱壽、懷遠(yuǎn)侯曹興。
雖然他們前一陣子在穎國公傅友德事件之中,被道衍和尚的暗樁給坑了一波,氣了個不輕,還在藍(lán)玉等其他淮西公侯面前拉了坨大的,丟了面子。
不過,「傅友德的調(diào)離」這件事情本身,足以讓他們在另一方面支棱起來——說到底,淮西勛貴利益一致,對于他們來說,朱允熥鐵站他們一邊,優(yōu)勢完全在他們!
而張翼、朱壽、曹興三人的身后一道而來的,自然還有淮西武勛那烏央烏央一大群人……從昨天看到紅薯這玩意兒,并清楚紅薯能給他們帶來什么之后,一群人就嗨了起來。
他們眼里看到的,一是糧食、以及以后打仗軍糧上的富足,二就是戰(zhàn)功。
今天正是把這祥瑞公諸于世的日子。
一群人當(dāng)然要結(jié)伴過來湊個熱鬧,便也就如此冤家路窄地和詹徽、傅友文他們四個人碰上了。
張翼這邊一上來就開始陰陽怪氣地揶揄,早和他混成一團的舳艫侯朱壽、懷遠(yuǎn)侯曹興二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朱壽接著張翼的話道:“呵!老張,你這話說得可就太客氣了,陛下哪兒是不搭理他們。俊
“陛下都直接把他們給呲兒了一頓!哈哈哈哈!”
曹興也附和著道:聽說昨天咱前腳剛走,后腳他們這一群人便都是灰頭土臉地出的御花園!嘖嘖!一天天的就知道到處嚼舌根,你們看陛下聽你們的么?哈哈哈哈哈!”
三個人一唱一和地。
好似昨天是真的在御花園親眼見到了這一幕幕。
亦或者說……
昨天御花園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事無巨細(xì)、準(zhǔn)確無誤地傳到了他們的耳中。
至于這背后推動的始作俑者……當(dāng)然就是朱允熥了。
順?biāo)浦鄣氖虑椤?br>讓諸位叔伯公看到他的「誠意」,何樂而不為呢?
也是因此,昨天本來樂呵呵的淮西勛貴也有些被敗了興致,氣得不行,導(dǎo)致張翼三人今天看見詹徽他們就忍不住開噴了。
張翼、朱壽和曹興三人埋汰完張翼。
藍(lán)玉等其他淮西勛貴也故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這叫什么?這叫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就是!陛下與咱們之間的情誼,豈是他們這群老匹夫可以離間的?想什么呢!”
“咱看呀!這群老匹夫就是欠兒登的!有事沒事兒總想去陛下面前討幾頓罵挨,這心里才舒坦了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
“……”
在朱允熥的刻意散播和渲染之下,此時眾人雖然明里暗里地把朝堂上那群所謂的讀書人、文官、言官……都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可另一方面,心里又格外得意。
畢竟他們又一次看到了朱允熥對他們「毫無保留的信任」。
如今耀武揚威地說起話來,比之前還要囂張了幾分。
連「與陛下之間的情誼」……這樣僭越的話,都毫無遮攔地擺在明面上說道起來。
在諸多淮西武勛的嘲諷、揶揄、嬉笑聲中,詹徽、傅友文、袁泰、夏原吉四人都齊齊變了臉色。
尤其是袁泰這等最注重規(guī)矩與體統(tǒng)之人。
更是聽不得如此僭越之語。
當(dāng)下氣得嘴唇顫動,伸出手指指著諸多淮西武勛,怒罵道:“放肆。!你們簡直是放肆!豈可說出如此輕浮之語。看四藶槿顺伎烧f的話耶?”
“你們……你們懂什么!?”
“你們……”
袁泰很想說點什么,打壓打壓這群目無君主、無法無天的莽夫的,可他又心知,自己絕不能提起哪怕任何一個字。
是以,說話之間都顯得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的。
這樣子看起來,反而像是因為昨天御花園里發(fā)生的那些事情而勢弱,連反駁都反駁不出口。
與此同時。
旁邊的詹徽、傅友文、夏原吉三人,更是臉上帶著些許惶恐的表情,對袁泰又是拉又是勸的。
這自然更讓張翼等一行人愈發(fā)得意。
張翼毫不掩飾臉上的嘲諷之意,指著袁泰便道:“我們……我們……我們怎么了?怎么話說到一半就沒聲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