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份答案,好像說得挺不錯的。”
聽到馬三寶的聲音,朱允熥饒有興趣地抬了抬眼皮,道:“這么快?你這手氣還挺好的。”
他知道馬三寶聽懂了自己之前的解釋,以馬三寶的腦子和機靈,他說不錯,基本就是答到點子上了。
所以朱允熥心中也帶著些驚喜。
馬三寶撓了撓腦袋,嘿嘿一笑,誠實應(yīng)聲道:“回陛下的話,也不能說是運氣!
“畢竟奴婢也算是知道第一道考題的皮毛答案,篩選答卷的時候看這份答卷對于第一道題的見解不錯,便將其放在最上面,想來至少會比旁的更符合陛下的心意些!
“不過陛下您先看了朝官們的那一沓答卷,嘿嘿!
“只是奴婢之前對第二道考題一竅不通,便也不敢貿(mào)然和陛下格外提一嘴了,如今得了陛下指點,這才看得明白,此人倒是才華不賴!
馬三寶一邊回話,一邊看著自己手里這份之前拿捏不準(zhǔn)的答案,忍不住贊道。
同時也在心里暗暗感嘆了一句:「此人日后,只怕前途無量了!」
旁人不知道朱允熥的意圖,甚至許多人還真就單純把這兩道考題當(dāng)做什么「燈謎」一樣的東西看待,可馬三寶替朱允熥親自操刀其中細(xì)節(jié),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心里的主意。
聽到馬三寶這么說。
朱允熥當(dāng)即撇了撇嘴,把自己手里這一篇又臭又長的答案嫌棄地往旁邊一丟。
吐槽道:“朕還想著先看看他們那些所謂「飽學(xué)之士」們的看法和見解,可朕忘了這些文科生最大的本事了!
對自家主子這一句莫名其妙的吐槽,馬三寶卻是聽不懂了:“文科生?最大的本事?”
這時候可沒什么文科理科的。
朱允熥也沒多解釋什么,只接著吐槽道:“朕說他們寫的字兒太多,偏都沒在點子上!
理科生做題目不會,那就是不會,卷面是空的。
文科生嘛……總是擅長長篇大論,就算不知道答案,都能給你卷面上寫得密密麻麻混點友情分嘛。
現(xiàn)在他手底下這一沓答卷就這么個情形。
當(dāng)然,朱允熥也就想起來,這么隨口一說。
他現(xiàn)在還是對馬三寶手里這份答卷更感興趣,轉(zhuǎn)而看向馬三寶問道:“此人叫什么名字,拿過來朕看看!
雖然此人的答卷在「非朝官答卷」那一沓里面。
但朱允熥是透過幾百年以后的眼睛來看,誰知道這就不是什么熟人了?說不準(zhǔn)還是永樂朝朱老四的得力臂膀呢。
馬三寶一邊起身一邊道:“不是什么有名氣的人物,如今是太學(xué)的學(xué)生,叫做……夏原吉!
這名字現(xiàn)在不響亮。
可對朱允熥來說卻不陌生,一邊接過考卷,笑著吐槽了一句:“呵!是金子在哪里都能發(fā)光啊!
夏原吉。
這時候雖然還只是國子監(jiān)(太學(xué))的一個學(xué)生,身上無官無職的,可是……
歷史上,到建文朝他就做上戶部右侍郎了。
Judy篡位成功之后沒多久,直接當(dāng)上了戶部尚書,不僅僅永樂朝的戶部尚書,而且是歷任明成祖朱棣、明仁宗朱高熾、明宣宗朱瞻基三朝的戶部尚書。
都不必提他的履歷,光看他能如此穩(wěn)定屹立不倒,就完全足夠說明其能耐了。
至于生平履歷上……
全面負(fù)責(zé)國家財政長達(dá)二十余年,支撐了永樂帝遷都北京、五次北征蒙古、鄭和下西洋、疏浚大運河、編修《永樂大典》等耗費巨大的工程和活動。
賦稅、漕運管理、疏浚運河、管理鹽法、鈔法……
說起來可就一下子說不完了。
換句話說。
這不天選牛馬嘛!
其實,「夏原吉」這個名字,一早就在朱允熥的預(yù)算之內(nèi),只不過當(dāng)下時期,許多事情沒有鋪展開來,傅友文這個戶部尚書也還夠用。
之前等著朱允熥忙的事情海了去了,又騰不出手。
夏原吉的年齡不算大、閱歷不算深厚,人都還在國子監(jiān)當(dāng)學(xué)生,朱允熥自然也不至于大費周章地把他直接從國子監(jiān)里提溜出來,硬給個職位什么的——沒必要,而且沒名沒分的還惹來麻煩和口舌。
不過現(xiàn)在既然有「開乾元年彩頭」這么個說法在。
把他劃拉上來也就有說頭了。
馬三寶看到朱允熥對自己口中這個名字的反應(yīng),一邊遞上手中答卷,一邊訝然道:“陛下曾聽過此人?”
“算聽過吧!敝煸薀捉舆^夏原吉的答卷,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至于怎么聽說過的,那他就不好說了。
馬三寶心中的驚駭頓時更甚。
暗道:「此人當(dāng)真有大運道!不僅答題答到陛下心坎兒上去,連名字都曾被陛下聽聞!」
他心中駭然之時。
朱允熥則已經(jīng)開始認(rèn)真地看了起來:【草民雖不知陛下所言“通貨膨脹”為何意,然……陛下駁回增發(fā)大明寶鈔一事,實乃圣明之舉!草民私以為……】
答案開篇,就把朱允熥駁回傅友文提案的事情給吹了一遍,可朱允熥只從其中措辭便卻看得出來,這一發(fā)彩虹屁,夸得是真心實意的,也是真正認(rèn)同朱允熥做法的。
因為夏原吉這份答卷里,完全沒有他之前看過的其他答卷里面那一份……一板一眼的迂腐氣。
言語之間,筆跡上的龍飛鳳舞,更是看得出他寫這份答卷時候的激動心情——仿佛在訴說著自己心中所想被人認(rèn)同的喜悅。
其中更是列舉了「大明寶鈔」自發(fā)行以來,歷年購買力逐漸下降的實際數(shù)據(jù)。
關(guān)于第二道題目,雖然說的不算完全對,卻也搭上了不少邊兒,說得也實實在在。
朱允熥逮著他這份答卷看了好一會兒。
隨后才緩緩抬起頭來。
臉上更是難得帶著一絲興奮和喜悅:
「文中雖開頭就說,自己不知道什么通貨膨脹不膨脹的,可往后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在說通貨膨脹!」
朱允熥要的自然不是讓人去逐字逐句解釋自己提出來的這個名詞,說白了,這就是對經(jīng)濟現(xiàn)象的一個命名,在這個時代,朱允熥就算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這個現(xiàn)象,都沒事。
「沒記錯的話,他在任戶部尚書期間,還曾試圖穩(wěn)定因濫發(fā)而貶值的寶鈔,只不過效果有限,最終還是沒能避免大明寶鈔變?yōu)橐欢褟U紙的結(jié)局。」
「以他這個底子和這份見識……」
「提溜過來給他灌輸灌輸經(jīng)濟學(xué)概念,費心思教一教,用不了多久,就能如臂指使!」
「從今年開始往后,整個大明要涉及的事情越來越多,戶部的事情也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廣而繁雜,傅友文那貨年紀(jì)大,還真說不準(zhǔn)能撐到啥時候。」
「等夏原吉這個天選牛馬歷練學(xué)習(xí)個一段時間,剛好無縫銜接,也省得虐待老人了!
看完手里這份答卷,朱允熥心里立刻就有了想法和安排——如果說之前對夏原吉的了解,完全是基于歷史資料上那為數(shù)不多的記錄,這份答卷便讓朱允熥真正對夏原吉有了個初步了解。
心里做出安排之后,朱允熥看向馬三寶道:“此人,果然甚合朕的心意!”
馬三寶垂眸躬身道:“那奴婢便恭喜陛下了。”
他雖面上平靜,可心下卻一驚再驚:「陛下素來對任何事情都是淡然自若而處之的,方才那般神情,鮮少見到!不過……這次兩道考題雖的確事關(guān)大明江山社稷,可讓陛下高興至此……兩道考題當(dāng)真有這么大的力量?」
顯然,馬三寶雖初步對朱允熥告訴他的答案有了理解,可他終究沒有見過……
后世那些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有時候甚至比荷槍實彈的戰(zhàn)爭來得更加嚴(yán)厲!
能夠有效把控「經(jīng)濟」這一門學(xué)問,于一個國家層面上帶來的變化能夠有多么巨大。
所以此時馬三寶高興之余,心中還有些納悶兒。
而朱允熥這邊,有了這第一份成果,他也頓時信心大增,打起了精神來,目光重新落在兩沓答卷之上,道:“朕這次的魚餌終究沒有白放!看看了有沒有!
馬三寶看到自家主子滿意,雖然還不完全明白自家主子在高興什么,臉上卻也不由得泛起由衷的笑意——他不明白別的,但他明白,主子高興,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兒!
當(dāng)下也撇開自己心里的疑惑和不解。
應(yīng)聲道:“是,陛下!”
說完,主仆二人便再次撲在這一堆堆的答卷之中,繼續(xù)進(jìn)行著枯燥乏味的閱卷。
不過,兩個超脫了這個時代認(rèn)知的概念,能有人答對,是撞運氣,答不對的,才是常態(tài)。所以接下來,乾清宮殿內(nèi)只充斥著宣紙被翻動的聲音。
朱允熥和馬三寶兩個人,一直從上午看到下午。
這才堪堪把所有的答卷看完。
朱允熥看著龍書案上被格外挑出來擺放好的四份答卷,長舒了一口氣:“總算看完了!”
說完,他挑了挑眉,立刻把書案邊上那些被他丟得亂七八糟的答卷,往地上一掃,進(jìn)行了一個「桌面清理大師」的工作,同時露出滿臉嫌棄的表情。
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一個個還說是什么飽讀詩書、學(xué)富五車、進(jìn)士出身……吹得是天花亂墜,實際上卻只知道咬文嚼字,好在也是屎里淘金,勉強有兩個可用的。”
這一天看下來,他都不由得有些頭昏腦漲的。
最關(guān)鍵的是,這些人,不知道兩道考題的答案也就罷了,又想蹭著熱度,碰運氣猜猜這次的彩頭,結(jié)果一大堆人在那里引經(jīng)據(jù)典,長篇大論地說什么……
「通」出自哪里,可能是什么什么意思;「貨」出自哪里,可能是什么什么意思……
全特么摳字眼做閱讀理解。
朱允熥看下來,難免帶著脾氣。
聽到朱允熥的吐槽,馬三寶不由暗暗扯了扯嘴角,同時憋住自己的笑意:「屎里淘金……陛下這話說得……雖說話糙理不糙,可這話也有點太糙了!
當(dāng)然,馬三寶早知道朱允熥是什么尿性了。
從來就不是講規(guī)矩的人。
說出這樣的話,一點也不奇怪。
他立刻彎下身去,把那些散落一地的宣紙給一一撿起來,一邊對自家主子笑著安撫道:“陛下心思深遠(yuǎn),高瞻遠(yuǎn)矚,旁人但凡能夠揣測到陛下用意之一二,都是萬中無一的難得了,雖說過程艱難,終究還是找到了幾份像樣的答卷不是?陛下消消氣,奴婢這便喊人來替陛下消消乏!
朱允熥自然也不至于因此怪罪朝臣些什么,時代的局限性造就的不理解而已,他也就純罵兩句消消怨氣而已。
所以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這四份答卷的名字上。
除了最開始的夏原吉之外,一共還有三個名字——郁新,古樸,林承軒。
其中,郁新、古樸這兩個名字,朱允熥并不陌生,因為都是從朱允熥看的這一沓答卷里面挑出來的,都是當(dāng)朝在職的官員,而且歷史上也都留有姓名。
他們的答案雖然不似夏原吉一樣對兩道考題都有不錯的見解,但他們的答卷也足以證明他們在經(jīng)濟學(xué)一道上的天賦和才學(xué),再者也巧,其中一人歷史上還是夏原吉的得力副手呢。
郁新,明洪武二十一年以布衣人才被征用,明洪武二十四年超遷戶部右侍郎。如果不是因為朱允熥這個變數(shù),如今的開乾元年,也就是歷史上的洪武二十六年,他會在傅友文之后繼任戶部尚書。
他本就在戶部任職,答對些點子也在情理之中。
古樸,同樣國子監(jiān)出身,如今是在兵部任職的,永樂朝時期,任戶部左侍郎,輔助夏原吉。
所以對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朱允熥同樣不意外。
只是除此之外的另外一個名字。
“林承軒……”朱允熥在嘴里念叨了一句,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因為這個名字他還真沒有聽說過,無論是當(dāng)朝在職人員,還是歷史上,都沒有他的姓名。
是馬三寶從他那一沓答卷里面翻出來的。
卻意外讓朱允熥頗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