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峰回過神來。
立刻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先平靜下來,略略思索片刻后問道:“這道衍和尚既是燕王殿下的主錄僧,那你們得到的往來信件之中,是否提及了燕王殿下?”
趙峰雖然一時失了心神,但還是很快冷靜下來了,立刻就問起了最關(guān)鍵性的問題。
和尚不和尚的在一邊,最終還得落在藩王的頭上。
周正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沓信紙,還有幾張口供的記錄紙,踏前幾步一起放在趙峰的書案上,退后回話道:
“回稟大人,信中言語用詞都十分謹慎,并未提及燕王殿下,但口供之中有所提及,只是……口供所述也只說了,所有謀反的行徑和意圖,都是那個道衍和尚的意思,此二人從未見過燕王殿下。”
“二人口供相互吻合,口供應(yīng)當真實!
他這話倒是實話,道衍和尚的心思當然謹慎,連日常的情報往來收集都和朱棣撇得干凈,這種事情當然早顧到了。
周正頓了頓。
繼續(xù)道:“根據(jù)此二人的口供,燕王殿下是否有謀反之心他們不確定,但他們口中所謂的主人,也即是那個「道衍和尚」,在這番謀反行動之中,似乎占據(jù)一定的主動!
趙峰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信件和口供。
沒有立刻去翻看,而是雙眼微瞇道:“心思果然縝密,難怪連錦衣衛(wèi)的眼睛都能躲過去。”
“罷了,此事有了結(jié)果,本官得先去一趟乾清宮。那兩個人小心看好,陛下要的一定是活口!壁w峰一邊小心收起桌上的信件等證據(jù),還小心叮囑了一句。
說罷,便徑直從桌案后抽身而出,朝門外而去。
……
乾清宮。
朱允熥正坐在龍書案后,手中握著一支狼毫筆, 筆尖卻停在半空中,神情之中帶著思索之色,正想著什么。
而在他筆尖之下。
則是一張御用品質(zhì)的宣紙,宣紙上已然有了兩行字。
【1.普及基礎(chǔ)教育】。
這個是一早就在朱允熥計劃之內(nèi)的事情,尤其最近這段時間,朱允熥在日常交流之中,屢屢遇到一些不可避免的障礙,自然就想著把這事兒提上日程。
在他看來,普及教育有兩個階段。
【先打基礎(chǔ)】
第一個,當然是識字率,相當于小學階段的教學內(nèi)容, 這是打基礎(chǔ),字兒都不認識,更何談平地起高樓地去學什么數(shù)理化這些進階內(nèi)容?
第二階段才是把后世一些數(shù)理化一類的基礎(chǔ)概念,在大明全方位普及起來,這就是后話了,畢竟首先得有他自己先把第一批人教會、教明白。
當然,朱允熥有空的時候其實都在做這件事情。
也算是提前做準備。
“不過現(xiàn)在實際操作起來,還是主要考慮最基礎(chǔ)的教育普及……”朱允熥自語道。
說罷便在下面緩緩寫下:
【繼續(xù)加深洪武二年、洪武八年、洪武十五年……頒布的一系列政策,并在其上加碼,強制普及教育、優(yōu)化師資保障、擴大教育覆蓋】。
寫完。
朱允熥輕笑一聲,道:“老朱這事兒倒是辦的不錯,已經(jīng)給朕打好了一個基礎(chǔ),朕要做的不過是繼續(xù)推行而已!
說起來。
這件事情倒算是朱允熥做起來會最輕松的一件事情了。
首先這事兒不管從明面上還是實際上來說,都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說不準還能把他那并不太好聽的名聲洗一洗。
其次,老朱本身就十分重視教育,洪武年間也一直在為此努力,朱允熥總算不用背上一個「違背祖宗」的不孝罪名了。
所以朱允熥規(guī)劃這件事情的時候,并沒有任何為難。
隨后。
朱允熥便落在第二個項目上:
【2.清查田畝、攤丁入畝、稅賦改制】。
現(xiàn)下手頭上的重要事情已經(jīng)安排得差不多了。
沿海軍隊的訓練已經(jīng)安排好傅友德負責,而今年會出現(xiàn)的最大災(zāi)荒也已經(jīng)提前定好了規(guī)避措施。
當然。
最重要的一點。
是煉丹司那邊已經(jīng)交出了一份保底成果給朱允熥,且不說后續(xù)的燧發(fā)槍乃至針擊槍能否在短時間之內(nèi)搗鼓出來,但現(xiàn)有的火繩槍就已經(jīng)足夠成為朱允熥的立身之本了。
有了這一份底氣。
朱允熥一方面已經(jīng)無需憂慮淮西勛貴或是任何藩王對自己可能存在的威脅。
另一方面,有了足夠大的拳頭,話語權(quán)就變重了,還是那句話:什么是權(quán)力,權(quán)力就是拳力——如今,他所說的、要做的事情,也無懼任何反對和反抗。
正所謂一力破萬法。
一些之前提出來可能引起軒然大波的事情。如今也可以開始著手準備了——愿意好好配合,那就你好我也好,若有人不愿意好好配合……那就吃拳頭吧。
攘外先安內(nèi),這是朱允熥一直的主步調(diào)。
打出去、海外那些事情都可以往后捎一捎,內(nèi)政、國家生產(chǎn)力、百姓的安穩(wěn)富強……永遠都是排在最前面的。
這是基礎(chǔ)。
而這個基礎(chǔ)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讓財富、或是吃穿住相關(guān)的無知真正能落實到百姓的頭上。
所以要清查田畝。
要攤丁入畝,要稅賦改制。
剛好下個月第二茬紅薯也要出來了,緊接著紅薯的推廣種植就要安排起來,剛好可以借此機會順便清查田畝、丈量土地,最好能一口氣扯出所有被私藏的田畝、人口等等……
說來也巧。
紅薯成熟的時候,朱允熥自身實力剛好也豐滿起來,滿到足夠給自己托底,強硬地開啟這個政策的落實,湊到一塊兒,也算方便。
不過這也不算是個小事兒。
涉及到了群體、層面太大、太廣泛、也太復(fù)雜,具體從哪里開始、怎么個執(zhí)行法,都是需要細心安排和推敲一番的,所以朱允熥的筆尖才停在了這兒。
不過朱允熥也不著急惱火,他知道這事兒急不得,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考慮好的。
正當此時。
門外負責守門的小太監(jiān)朝里面緩緩走來,細著嗓子稟報道:“陛下,錦衣衛(wèi)都指揮僉事趙大人求見陛下!
朱允熥一臉平靜地點了點頭:“讓他進來。”
讓趙峰等人著急上火的「臥底」、「藩王謀反」的事兒,對于朱允熥來說卻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乎,朱允熥把周立軒和范松德的事情交到趙峰手上之后,就沒上心過了,自然也不會時時盼著趙峰給他個什么勁爆結(jié)果。
此刻趙峰過來找他。
朱允熥也不過是當做趙峰和平常一樣找他,可能有啥事兒,隨意喊他進來說說,隨意聽聽而已。
隨著小太監(jiān)得了朱允熥的意思退出乾清宮。
一臉嚴肅的趙峰很快恭敬地走了進來,抱拳躬身:“微臣趙峰,參見陛下!”
“又發(fā)生何事了,說說看!
朱允熥的目光依舊落在自己面前的宣紙上,神情之中帶著思索之色,顯然依舊在仔細考慮著,這「攤丁入畝、稅賦改革」具體該如何開始和落實。
看到朱允熥這副模樣,趙峰心中不由一陣無語。
暗暗吐槽道:「藩王都把暗樁插到應(yīng)天府來了,擺著是有謀反之意,陛下還真是一點不上心啊……」
想到這里,趙峰心里都有些挫敗。
本想著這次錦衣衛(wèi)讓周立軒和范松德這二人吐了口,不僅有口供還順帶拿到了證據(jù),多少都能算有點功勞吧?畢竟這可是藩王謀反大案!
偏偏這位少帝比誰都氣定神閑。
趙峰心里都不由嘀咕,這特么能算是個功勞么?
當然,面上他自然是不敢表露出什么的,只是極力保持平靜的樣子,回話道:“回陛下的話,幾天前抓的那兩個暗樁,詔獄審訊室里磋磨了好幾天,吐口了!
朱允熥依舊懶得抬眼皮子。
趙峰只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的宣紙上不知寫畫了些什么,隨后又好似覺得自己寫的東西不對,抬筆從左到右一劃,劃掉了,而他在這中間,順帶搭了下趙峰的茬兒:“吐口了?說什么了?”
趙峰更是無語了,暗暗腹誹了一句:「不兒,這好歹是藩王謀反,陛下您要不給燕王殿下點兒面子? 」
面上則是恭敬回話道:“此次兩名案犯招認,他們十年前就奉命扎根于應(yīng)天府等待聽命,自陛下登基以來,二人便奉命于有意無意之間接近淮西勛貴,月余前,得到上頭命令,開始和鶴慶候張翼、懷遠侯曹興、舳艫候朱壽三人接觸相交,伺機慫恿他們與陛下之間的矛盾!
說話之間。
只見朱允熥微微搖頭在自己面前的紙上打了個叉。
抬起鎮(zhèn)紙掀開第一張紙放在一旁,又對著下面一張空的宣紙思慮起來。
同時則不大在意地吐槽了一句:“嗯,十年,是有夠久的,不過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這死禿驢可不就是十年前被老……呃”說到這里,朱允熥禮貌性地頓了頓,把「老朱」兩個字咽了回去,而后才繼續(xù)道:“被朕的皇爺爺賜給他當主錄僧的么。這死禿驢野心大得很,就想在這大明江山上搞點事情,呵!”
趙峰雙拳下意識緊緊握了一下。
心中一凜,更是愈發(fā)覺得前方那個坐在龍書案后的少年,神秘、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
當即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陛下不僅知道是燕王殿下那邊,不僅知道是哪個叫做“道衍”的和尚,甚至……還知道那個和尚才是主動的一方。?」
「不是,十年前,那時候陛下才多大點兒啊?」
趙峰原以為自己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畢竟他該震驚、駭然的事兒,在來乾清宮之前覲見他都驚駭完了。
卻是沒想到。
自家主子知道的,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得多!
趙峰咬了咬自己的舌頭讓自己保持冷靜不要失態(tài),同時立刻肅然起敬地抱拳道:“陛下圣明,高瞻遠矚!這大明天下之下的任意處角落里的腌臜,都瞞不過陛下的眼睛!”
朱允熥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
畢竟他一早知道歷史走向,這事兒對他自己來說,倒是不值一提。
他在自己面前的空白宣紙上又寫了幾個字,一邊開口問道:“有沒有拿到什么證據(jù)?”
別的他還真一點不關(guān)心,這才是他要的東西。
趙峰立刻從自己懷中把周立軒、范松德二人的口供、以及根據(jù)二人的說法找到的往來信件都拿出來,雙手舉過頭頂,躬身道:“有口供,還有他們和燕王殿下的主錄僧,道衍和尚之間的往來信件,錦衣衛(wèi)流水樣的刑具,任你人是鐵打的都得吐出東西來,雙方乃是分開審訊可互為驗證!
這話倒是讓一旁的馬三寶瞪大了眼睛,畢竟他可沒有參與過這兩個暗樁的事兒,相當于是啥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突然聽到消息說,燕王謀反了……
而離譜的是,自家主子對這樣的事情竟是只當做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情,聽的時候連頭都懶得抬,只管自己手頭上的事兒。
不過他是跟在朱允熥身邊最久的人了,也知道自家這位主子是個什么脾性——最不按規(guī)矩套路來的。
所以馬三寶強行讓自己從這個晴天霹靂里保持鎮(zhèn)定。
抱著拂塵朝趙峰這邊走過來,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再走到朱允熥身邊,輕輕放在龍書案上,看到那幾張口供上沾著的血漬,默默齜了齜牙。
朱允熥這時候才把手里的筆放在筆擱上。
饒有興趣地轉(zhuǎn)頭朝旁邊的這一對「證據(jù)」瞅了一眼,輕輕一笑,帶著些許調(diào)侃的意思道:“嘖,你們這錦衣衛(wèi)下手還真狠,血呼啦的!
雖然嘴上說著錦衣衛(wèi)狠,語氣卻輕松。
趙峰自然聽得出來朱允熥是在和他調(diào)侃。
心中頓時暗暗一喜:「陛下心情不錯,看來這次搞到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多少還能算是一樁功勞!
面上則是恭敬應(yīng)聲道:“替陛下做事,錦衣衛(wèi)上下自然不敢不盡心,此二人大逆不道、賊膽包天,受多少苦頭都是該的,若不是陛下暫且還留他們兩條狗命,凌遲都算便宜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