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峰如今專門司掌著應(yīng)天府的情報事務(wù),把傅友德回京的事情擴散出去,自然快得很。
消息很快蔓延開來。
正各自在六部衙門忙活公務(wù)的詹徽自是知曉得極快,一聽這件事情立刻便是心頭一跳,渾身上下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一拍大腿暗暗嘆道:“要出事兒了!”
就像傅友德認為的那樣,詹徽心里自然下意識就有了同樣想法,只覺得這個消息乍一聽平平無奇,實際上卻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了!
所以詹徽第一時間就把自己手頭上的事情放了下來。
火急火燎就跑到戶部衙門來了。
“老傅!不知覺間,穎國公人都已經(jīng)來應(yīng)天府了??你肯定早知道了吧?藏得可真深啊你!你不知道這件事情事關(guān)重大么?瞞著旁人你還瞞著我?”詹徽臉上是一副震驚意外、緊張、且如臨大敵的樣子,聲音里帶著些許埋怨。
傅友文無奈地攤了攤雙手,解釋道:“這你可就錯怪老夫了,老夫也是剛剛知道這消息的,陛下不是在明面上下的詔令,友德得了陛下私下里的傳召便緊趕慢趕著進京來了,老夫還真沒時間知道!
說話之間,他的神情之中也帶著些不知所措。
二人也算彼此相,詹徽看得出來對方神情不似作偽,況且按照對方這說法,穎國公傅友德還真沒時間和他打招呼。
當下也不再糾結(jié)這事兒。
緊蹙起眉頭道:“罷了罷了,這都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最緊急的事兒,是陛下把穎國公召回了應(yīng)天府,我想著,大概是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了!
二人都是政治上的老油子,許多事情不必多說便都想到一起去了,傅友文也目光不定地點頭道:“友德在外面待得好好的,突然進京,相當于是直接和淮西勛貴宣戰(zhàn)了!”
“好消息是陛下果然硬氣、有風骨,的確沒有為了自身安危和皇位的安穩(wěn)妥協(xié)什么!
說到這里,傅友文頓了頓,目光仿佛都變得亮了幾分,雙眼微瞇著點頭,神情之中滿是欣慰。
他和詹徽最擔心的不是別的。
而是朱允熥這個皇帝自身的立場不夠堅定,畢竟以一般人的思維來講——皇位、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都已經(jīng)在手了,無論犧牲什么,百姓也好,大明也罷,保住這份尊榮才是最重要的——這才是最安逸的做法。
但現(xiàn)在。
他們儼然看到了那位少帝的決心!
不僅是傅友文,詹徽也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嘆道:“這才該是一國君王該有的格局和心氣兒不是么?”
傅友文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隨后才面露擔憂之色,道:“只是這事兒來得太突然了,猝不及防!往后的應(yīng)天府,只怕不知要如何動蕩起來了 ……至于這最后的結(jié)果……更是兇多吉少了!
好消息是領(lǐng)頭的少帝立場是堅定的。
壞消息是。
這事兒當真太突然了,誰也沒一點心理準備哇!
而經(jīng)過最初的意外、震驚、不知所措過后,詹徽這會兒倒是已經(jīng)把這個消息消化下去了,輕嗤一笑道:
“陛下既然已經(jīng)破釜沉舟……”
“那咱們這些人,也算是無路可退。”
“雖然把穎國公召回京城來,直接在明面上引爆此事絕非上策,但穎國公乃是開國功臣,在軍中資歷深厚,領(lǐng)兵打仗更是一把好手……這破釜沉舟,倒也算不得最下策!
“或許……要比之前就那么不溫不火地拖著還要好些 ,其中有一線生機也未可知啊!
“畢竟之前那情況,咱們焦頭爛額地考慮來考慮去依舊都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法,說不準拖到事情不能再拖,亂子爆發(fā)出來的時候,都沒什么準備,反而還不如陛下快刀斬亂麻地搞成現(xiàn)在這樣兒,來的更好呢!”
“索性事兒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
“若是真能抓住這一線生機,往后的大明皇朝倒是再無這般憂患了,也不失為一件頂好的事兒呢?”
詹徽雙手一拍,然后搖頭苦笑著向傅友文攤了攤手,儼然是一副苦中作樂的樣子。
傅友文挑眉輕嘆了一口氣:“你倒是看得開!
詹徽無奈一笑:“那些刀頭舔血的莽夫……向來看不慣咱們這群動嘴皮子的,咱們也沒得選不是?既然這消息已經(jīng)傳到咱們的耳朵里來了,那就說明已經(jīng)不是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消息,最快今日、最慢明日……這亂子就得出了!”
“沖突已起,剩下的……”
“咱們做不了太多,其實也只能指望穎國公了!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
正當二人相視苦笑的時候,門外響起叩門的聲音:“大人,您府上來人傳了消息,說是穎國公回京面見了陛下之后,便去了您府上,如今正等著大人敘舊一聚呢!
聽到外面這消息,傅友文一臉懵逼,一時有些沒緩過來,驚道:“友德去了我府上?”
即便得知傅友德回京了,傅友文都沒想著會私下里和傅友德二人見面,歸根結(jié)底還是那兩個字——避嫌。
一個武勛、一個實權(quán)文臣,屬實不合適。
傅友文不由蹙起眉頭,一臉不解,暗自呢喃道:“他向來也是知道分寸的,怎么會跑我府上去?”
說完,他下意識抬頭朝詹徽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目光。
詹徽聳了聳肩:“你們哥倆的事兒,我可弄不清楚!
頓了頓,詹徽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還有一樁更大的麻煩,于你家那位做國公的兄弟,于你我,都事關(guān)存亡、生死攸關(guān),避嫌不避嫌的,往后先放放得了,咱能不能蹦跶到那時候,還兩說呢!
他雖然樂觀,也有那么些苦中作樂的精神,可淮西勛貴這一樁事情爆發(fā)的嚴重性,他心里還是門兒清的。
現(xiàn)如今,以藍玉為首的淮西勛貴一大堆,光是牽扯其中的公侯就不止一指之數(shù),這群公侯還都是有功、能征善戰(zhàn)之輩,更別提軍中還有藍玉他們這些人收的一大堆義子,常年在他手下聽命征戰(zhàn)的許多將領(lǐng)……
傅友德的側(cè)重點則一直在各大衛(wèi)所之間練兵。
相對來說。
就算有傅友德在應(yīng)天府坐鎮(zhèn),這事兒……也難!
否則,他、傅友文、劉三吾三人,一早就會和朱允熥提這個事兒,也不必時時日日都在擔心著這一點的到來。
聽詹徽這么一說,傅友文也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你說的這話倒是在理,有得已經(jīng)去見了陛下,老夫還不如先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個事兒……同時也好探探,陛下突然之間就搞出來這么大個事兒,心里又想了些啥!”
說罷,傅友文當下不再耽擱,朝詹徽稍稍拱手致意了一下,便徑直站起身來,朝外面而去,背影凝重,腳步匆匆,很快消失在了詹徽的視線之中。
詹徽站起身來,目光無比沉重地長嘆了一口氣,輕聲呢喃道:“陛下……你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搞什么事情都要搞這么大啊,穎國公雖資歷深厚,卻也不是萬能的呀!”
對于突然被人「破釜沉舟」了。
詹徽心里還是很無奈的。
畢竟這相當于他不再有任何時間,去思索琢磨這里面是否還有更合適、勝算稍微更大那么些的解法,這也意味著,他們這一船人,都得等那么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了。
可即便是破釜沉舟……又有多少人能完成巨鹿之戰(zhàn)那般,五萬對四十萬打勝仗的?
……
另一邊,傅友文得了消息,也是心亂如麻地出了宮,一路馬車疾馳直奔自家府邸而去,不多時便到了自家門前。
“友德在里頭等我?”他匆匆進門,順勢問道。
“回老爺,來了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廚房那邊已經(jīng)緊急把席面?zhèn)浜昧!遍T外看門的小廝立刻應(yīng)聲答道。
傅友文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徑直朝自家府邸里面走去,進了府里最大的會客大廳。
里面的確已經(jīng)備好了一桌席面,傅友德一身隆重的國公服飾,單獨一人坐在桌邊,雖然須發(fā)比之上次見面又白了幾分,英武風采卻絲毫不減。
他的面前擺著碗筷,桌上飯菜卻未動一口。
整個人目光略顯迷離,一副怔怔出神的樣子,倒是和傅友文往日里對自家這個弟弟的印象有些不太符。
傅友文都抬腳邁進了門檻兒,傅友德都還兀自發(fā)呆,沒有察覺到的樣子。
看到自家老弟這副反常的模樣。
傅友文的心更是提了起來。
他輕聲喚了一句:“友德?”
聽到自家老哥的聲音,傅友德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傅友文道:“哥!你可算回來了!”
看到自家老弟一副「總算見到了親人」的模樣,傅友文當即出聲安慰道:“陛下突然來這么一出,給你的壓力的確是太大了一些!
“不過……既然都到這份兒上了,也只能你辛苦些,來個背水一戰(zhàn),只是調(diào)兵遣將的,哥哥我實在就不懂了,也幫不上你什么忙!备涤盐挠行┬奶鄣氐馈
二人之間雖少見面,卻是至親兄弟,否則傅友文也不至于多次冒險給他透題傳消息。
而當下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狀況。
最難的就是傅友德了。
然而,他這話剛剛一說出口,便見自家老弟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道:“哪兒有什么壓力不壓力的? 咱還真沒多少壓力,倒是陛下,不知道他咋想的。”
說完,傅友德長嘆一口氣,仿佛肚子里的憋悶終于吐出來些,可算找到個人可以吐槽吐槽了。
這話卻是把傅友文給說懵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沒多少壓力? 弟啊,淮西勛貴那群仗著功高的莽夫、兵痞子……要只是一個兩個也就算了,你一個人……有法子應(yīng)付他們那一群人?”
說罷,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
面上露出些許恍然之色,目光期待地看著自家老弟道:“莫非你對此事已經(jīng)胸有成竹了?你有法子順利平下這一趟亂子了。?”
說完,他興致勃勃地在傅友德旁邊坐下,儼然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自家兄弟自己了解。
傅友文知道傅友德不是什么浮躁自大之人。
然而,他卻只聽得傅友德長嘆一口氣,滿臉都是無奈:“哥啊,你這可就想多了,他們那群人,個個都是從戰(zhàn)場上走下來的,身上沒背著點功勛在,能封公封侯么?咱一個人……怕是不怕,可說這把握,卻是難有!”
傅友文臉上的期待和笑意頓時凝滯住,仿佛吃了個蒼蠅:“那你跟我擱這兒擱這兒?”
看到自家老哥一副敗興的樣子,傅友德也回過神來:“對,最重要的事兒忘記講了!陛下壓根兒就不是要咱留在應(yīng)天府抗衡他們那群人!陛下準備直接把咱調(diào)到浙江、福建沿海一帶去練兵去!”
“你說這叫什么事兒?”
說到這里,傅友德一臉不解地蹙起眉頭,帶著致意的目光看向了自家老哥,吐槽道:“說起這事兒,陛下還說為浙江、福建沿海一帶增兵練兵準備了四百萬石的錢糧……你這戶部尚書也不勸勸?”
傅友德有一肚子苦水要吐,傅友文何嘗又沒有?
被自家老弟這么一吐槽,他的臉上也立刻露出了痛苦面具,長嘆一口氣道:“你咋知道我沒勸?都勸了,連詹徽那老油子都出面旁敲側(cè)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還有都察院那個頭鐵的,說話太直,在乾清宮開預(yù)算議會的時候,當場被陛下喊人從乾清宮里叉了出去!
“陛下的性子……執(zhí)拗得要死!
“你我兄弟關(guān)起門來,哥哥我說句大不敬的話……”說到這里,傅友文看了四周一眼,壓低了聲音道:“當今這位少帝,比先帝還獨夫!他做過的決定,就沒人能讓他改主意的!你說我能咋辦?”
總算找到個可以放心說道吐槽的,傅友文一下子說了個盡興,喘了兩口才目光一滯,后知后覺地道:“等等!你剛剛說啥?陛下要給你弄沿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