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府,檀寧已經(jīng)收到了太子將主審鄒云豐一案的信報,他并不擔心圣上會昏庸地輕易處置一位宰相,太子殿下對朝事更不會偏聽偏看,鄒云豐有沒有與門生同流合污,到底是不是藏銀案的主謀,早晚會真相大白。
他第一時間想將這個走向告知池真真,叫她不必為裴文柳夫婦擔憂,只是到了隔壁才知道,池真真一早便出門了,她只帶著金鶯,不讓邱大他們跟著,還勒令他們不得通報給檀寧,否則便送他們回去。
在邱大等人看來,大人雖然嚴厲,想必能體諒他們聽池姑娘命令的苦衷,果然,檀寧聽了后沒有動怒,只叫他們該干嘛干嘛去。
邱大四人松了口氣,看來這次賭對了,聽池姑娘的話比聽大人的話管用,大人沒有降罪。
池真真沒在外面耽擱太久,午后便安全返回,檀寧似乎看懂了她的回避,沒有時時刻刻緊逼,只是讓邱大轉(zhuǎn)告她,想好了回程的日子就通知他一聲。
池真真反而糾結(jié)不已,明明對她避之不及的態(tài)度心知肚明,仍堅持要同她一起回燕京,如今問題又回到她這里,那到底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呢?
她的煩惱在直腸子的金鶯看來完全沒必要:“有大人在路上安全,什么都方便,為何不一起走呢?”
池真真只好拍拍她說道:“晚上想吃什么就去告訴廚娘,咱們在安慶待不了太久!
金鶯歡歡喜喜地去了,并不去想待不了太久的原因,對她來說,無論走還是留,時間長還是短,全都不如即將能吃到的晚飯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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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世南制墨是件大事,將墨室的門窗關(guān)得嚴嚴實實,里面只點了一盞燈,池真真進去后他看了一眼,便又專注在手里的木頭模具上,只說了一句話:“你不該來這里!
“怕我偷師?”
他像聽到天大的笑話,笑了兩聲便被煙灰嗆著,咳道:“就憑你還想偷師,我就是手把手教你,你也弄不明白!”
不說別的,就算她從頭看到尾,也不會明白用膠的奧妙之法,真不是他小瞧她。
他還真直接,池真真氣樂了:“你什么意思!”
嚴世南側(cè)了個身,只給她看自己的后背:“意思是我不會喜歡你的,咱們只是雇主和雇傭的關(guān)系,等我早點把紫金墨給你做出來,你付我酬勞就兩清了!
她真沒想過與他有這個可能,聞聽此言心頭火起:“誰說我喜歡你的!”
“那位檀大人,他告訴我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還說我沒機會!眹朗滥现x天謝地,這個機會他又沒想過!
池真真氣極之下開始口不擇言:“你以為你是誰,他又以為他是誰?我連他都不要,怎么會找上你!”
嚴世南長長“哦”了一聲,終于正眼看向她,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覺得非常奇怪,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怎會跑來安慶保護她。
雖然油燈不甚明亮,可仔細打量仍看得清池真真姣好的面容,嚴世南忽然生出不該如此的異樣感覺,甚至想問她為何不要檀寧,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錦衣衛(wèi)首領(lǐng),勢力非同小可。
“為何不要檀大人,難不成你想找個皇親國戚?”
去他的皇親國戚!想到原慶是陳王之子,勉強算在皇親國戚之列,她幾欲作嘔道,反駁道:“誰想找皇親國戚了,你懂什么!”
嚴世南輕切一聲,也不屑聽她說下去,反正與他沒關(guān)系。
最后池真真摔門而去,嚴世南長吁一口氣,這女人走了才好,不說耽誤他的功夫,若是讓檀寧誤會他們同處一室更慘,那位大人可是給他下了期限,讓他早些做好紫金墨,恐怕為的就是早點帶著池真真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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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池真真外出主要做的便是采買當?shù)孛韬吞禺a(chǎn)布匹,若不是吃食不能存放太久,她還要買上許多貢糕和魚鮮,當然,墨子巷是她花銀錢最多的地方,購置許多價值不菲的各種墨錠。
十日之后,嚴世南終于完工,交上一盒紫金墨錠,那紫中泛金,宛若祥云般的紋路細密又整齊,令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不凡。
他一點也沒日夜苦研的狼狽,反而精神抖擻,甚至還有心情沐浴更衣,待池真真觀賞完墨錠轉(zhuǎn)過身,正好看到他無法克制內(nèi)心的喜悅,臉上一閃而過自得的神情。
硯臺與紙筆是現(xiàn)成的,池真真小心翼翼地取出墨錠,輕磨慢研磨出墨汁,一股前所未聞的墨香淡淡飄散開來,令人精神一振,她提筆蘸足墨汁寫字一氣呵成,寫了四句短詩,只覺怎么看怎么順眼,比自己從前寫的字都要好上許多。
雖然無比滿意,但她的臉上卻是神情淡淡,對嚴世南道:“辛苦了!
嚴世南有些吃驚,當下不滿地問道:“就這?你不說點什么?”
她認真地夸了兩句:“嗯,墨質(zhì)如金,又有極紫貴氣,字色濃不凝滯,淡不浮薄,只是……唉!
說到這里,池真真忽然嘆了口氣。
他咬著牙問道:“只是什么?”
難道她想反悔,說這全是古方的功勞,要同他談酬勞前先拿捏姿態(tài)?也不想想,若不是他,紫金墨的方子拿給其他人,必不能讓墨質(zhì)如此上乘。
豈料池真真說了另一番話:“我想說的是如此極品好墨,只怕送到燕京城,得先獻給圣上,若他老人家看上了,我的發(fā)財大計便不成了!
宮中用度都是貢品,一旦被征貢,還能往外大量兜售嗎?
安慶府最出名的“玉煙墨”便是貢墨,制此墨的店鋪因此名聲大噪,生意好得不得了,池真真現(xiàn)如今能拿得出就這一種,怕就怕名聲起來了,沒把生意帶起來。
末了她又道:“怪只怪你做得太好了!
嚴世南沒想到她竟為了這個怪罪,哭笑不得地道:“你的意思是全是我的錯?”
她賠笑道:“當然不是,若真能如此你必能名留墨史,就是得幫我再制幾種能大賣的墨出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原來還是同他談生意,嚴世南無奈搖了搖頭,從身邊摸出個盒子,遞到她面前,說道:“這是我煉廢了的,你瞧成不成!
這塊墨說是煉廢了,其實亦是他的心血,因紫金墨雖是古方,卻與他的喜好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能順應(yīng)自己的心意做出來的,才是他鐘愛之物,所以呈現(xiàn)在池真真面前的墨塊樸實無華,與她在墨子巷買來的許多墨錠一般,沒有什么樣式,唯一特別之處是有股撲鼻的梅香。
她訝異問道:“哪來的梅香?”
嚴世南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想要香墨,我順手試做,給你玩的。”
原來是他一時高興,做來哄她的。
池真真笑瞇瞇地道:“好意我領(lǐng)了,你若是真心想送我,就把這梅香墨的方了也一并給了我!
剛拿到手便起了名字,看來是很喜歡,但梅香墨的名字可真不怎么樣。
嚴世南很想勸她改個名字,忍了又忍放棄了,說道:“這還不簡單!
他揮手寫了方子,而紫金墨制法如何早已備好了的,也一并交到她手里。
不料池真真仍不滿足,繼而提了個要求:“嚴先生,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制墨方法雖然有了,但我希望先生隨我入京,看著人手制了才好,不然回到燕京,再請您來可就不容易了!
誠如他所言,用膠之法十分要緊,雖然紙上寫得清楚,可是在安慶得法,到了燕京說不定就不行了,天氣地理亦是要緊的條件,還需他到了京城嘗試過才穩(wěn)妥。
嚴世南家在安慶,從未想過去燕京,聞言便要回絕,卻看見了緩步走進的檀寧,急忙改口道:“我才……就同你走一趟吧。”
情急之下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不禁暗恨自己沒有出息,可誰讓檀寧的眼神里全是警告,若是不改口,還不知會如何逼迫他,傳說錦衣衛(wèi)的手段十分可怕,他只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哪里禁不得威嚇。
池真真拍手道:“太好了,那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嚴世南苦著臉道:“我即將遠行,總得回去稟告父母一聲。”
他說話時眼神方向是池真真的身后,她回頭方知檀寧的到來,只見檀寧從容走到她身邊,朗聲道:“嚴先生離家一年雙親都不曾過問,不如到京中闖出名頭,回來再見二老也風(fēng)光些?”
嚴世南面色變幻,這位大人竟連他的家事也打聽清楚,不過他很快想通,恭恭敬敬地起身對檀寧施禮:“多謝大人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