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樞小院,地方雖小,但充滿著肅穆與莊重。
在這兒的每一個人,都以能躋身此間為榮,更以能長留此間為望。
今夜當(dāng)值的嚴頌文坐在工房的桌前,緩緩放下手中的書,揉了揉眉心。
這是他在此間的第二年,熬過了東方明那場讓無數(shù)人從云端跌落的浩劫之后,他對未來也充滿著野心。
萬相已經(jīng)老了,在那個位置上,坐不了太久了,他需要一個伙伴,傳承他的思路,維系他的致仕后的榮光。
而曾經(jīng)的吏部天官,如今的副相楊維光是個老好人,卻不是一個合格的領(lǐng)頭人,他相信他能競爭得過這位。
至于夏景昀,他太年輕了,年輕到讓人絕望。
所以,當(dāng)白云邊被委任為御史中丞,在他身后頂著他的腰眼時,嚴頌文感覺到了濃濃的危機感,為了手中這來之不易的權(quán)力,他與萬相一拍即合。
他也看到了那個勢,或許那就是他能夠在競爭中擊敗夏景昀的唯一方法。
北疆?dāng)【忠讯,北梁即將馬踏雁原,兵鋒直指龍城。
能夠議和成功,能夠為朝廷換來太平之人,便會迎來騰飛的機會。
他將目光緩緩?fù)断蜓矍颁侀_的北梁地圖志,研究起了這個平日里他看不上也不愿意看的鄰居。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嚷嚷。
“今夜哪位相公當(dāng)值?速速領(lǐng)本官過去!”
他微微皺眉,房門便被人直接推開,兵部尚書沈盛文帶著屋外凜冽的寒意沖進了屋子里。
嚴頌文登時心頭一跳,顧不得生氣,站起身來,“北面有新消息了?”
沈盛文一臉激動,“北疆大捷,安國郡王奇襲烈陽關(guān),而后先在飲馬原擊敗虎豹騎主力,陣斬虎豹騎主將薛橫山!而后直接擊敗雪龍騎主力,解雁回關(guān)之圍!接著匯合雁回關(guān)中無當(dāng)軍主力,在青川關(guān)正面擊敗控鶴軍主力和雪龍騎殘兵!一日三站三勝,斬首三萬多級,殲滅俘虜之北梁人共計九萬多!北梁鎮(zhèn)南王率殘兵狼狽逃竄,安國郡王已領(lǐng)兵追擊,戰(zhàn)果或許還不止于此!”
嚴頌文的嘴巴張開就沒合攏過,一臉震撼地聽完才吞了口口水,喃喃道:“贏了?”
十五萬大軍包圍他三萬人,他竟然贏了?
北梁是派了十五萬頭豬來嗎?
并不知兵的他,對戰(zhàn)場的理解就是如上稱配平一般,先看傳說中雙方的戰(zhàn)斗力,一個換一個還是一個換兩個,然后再比較雙方人數(shù),得出勝敗結(jié)論。
而這也是大多數(shù)普通人的想法。
所以,他們對北疆的戰(zhàn)事無比的悲觀,覺得就算無當(dāng)軍能以一敵二,但是北梁人足足有十五萬。锻曜佣歼有十來萬人,磨也磨死你!怎么可能不輸啊!
但現(xiàn)在,前線的軍報卻告訴他,無當(dāng)軍贏了?
姜玉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嚴頌文陷入了一種震驚到覺得這個世界都魔幻了的狀態(tài),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盛文沒覺得嚴頌文的表情有什么異樣,他第一眼看到這個軍報,表情也差不太多,當(dāng)即激動地笑著點頭,“是的!贏了!大勝!難得的大勝!”
嚴頌文看著沈盛文的表情,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反應(yīng)似乎有些不對,臉上登時露出狂喜之色,“安國郡王!不愧是小軍神!不愧是竹林的接班人!不愧是我大夏的擎天白玉柱!好好好!好得很!”
他連忙道:“可曾通知其余諸位相公?”
沈盛文笑著道;“都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了,想必此刻都在朝宮城趕來。”
聽著這委婉的提醒,嚴頌文也立刻點頭,“對對對,這等好消息,自然要立刻告知太后和陛下!沈尚書隨本官一同入宮覲見吧!”
沈盛文點了點頭,眼神不露痕跡地瞥過桌面上的北梁圖志,跟著走了出去。
小黃門已經(jīng)飛奔入宮傳信求見,兩人匆匆入宮的路上,嚴頌文在心里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
勝了自然是好的,哪怕爭權(quán)奪利,也還是希望朝廷社稷江山穩(wěn)固的,皮之不附毛將焉存的道理,他倒也不至于不懂。
好在自己還沒有按捺不住,自降身份去結(jié)交那位北梁世子。
這兩日炙手可熱的世子殿下,如今恐怕又要在中京城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了。
說起來,萬相到底還是沒忍住啊,居然派自己的孫子去討好那位,如今恐怕就會成了京中笑......
他的腳步陡然一頓,身后的沈盛文一個不防差點一頭撞上去。
“嚴大人,怎么了?”
嚴頌文搖了搖頭,后背上陡然升起的涼意緩緩?fù)嗜ィL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以為萬相使了個昏招,但猛地想起,是誰讓夏景昀去鎮(zhèn)場子的?
不論誰輸誰贏,他萬文弼永遠站在不敗之地。
抬頭看著前方的殿宇,嚴頌文明白,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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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侯府,四個老人圍坐在一張案幾旁。
云老爺子、蘇老相公、趙老莊主、大儒蘇師道,圍著爐子,煮著城外送來的山泉水,泡著一杯杯香氣四溢的茶。
關(guān)系是需要主動建立,更需要好生維護的。
人不可以諂媚無骨,但卻需要周旋人際。
如云老爺子這種,身為掌權(quán)太后生父的通天人物,再加上有夏景昀這層關(guān)系在其中,蘇老相公和趙老莊主這等人精自然不會放過向他靠攏的機會。
這不是獻媚,而是在已經(jīng)有了成熟而明確的關(guān)系路徑情況下成熟選擇。
權(quán)力和地位的傳承,從來就沒什么理所當(dāng)然。
這等人物,你不主動去靠攏,難道等著人家來主動結(jié)交不成?
可許多人往往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寧愿在衙門或者工作上諂媚毫無故舊的上司,卻硬要在事業(yè)有成的朋友和親眷面前,維系著自以為清高的疏遠和不屑。
云老爺子此刻端著茶盞,面色卻沒多少春風(fēng)得意,而是帶著幾分濃濃的憂色,“也不知道今日的消息是好是壞啊!”
熟知兵部在各邊關(guān)布置的蘇老相公輕聲道:“只要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見云老爺子和蘇師道都有些不解,趙老莊主主動解釋道:“兵部還能傳回來消息,就說明關(guān)城沒破,眼下的局面,那不就是好消息嘛!
蘇師道聞言愁苦道:“兵者國之兇器,不知此番要有多少健兒壯士、無辜百姓,淪喪在北梁皇帝的野心之下了!
趙老莊主和蘇老相公對視一眼,而后他輕笑開口道:“康樂兄、子成兄,不必如此悲觀,安國郡王頗有老軍神之風(fēng),此番北疆前線或許不至于大敗!
云老爺子嘆了口氣,“衛(wèi)國公不必如此安慰,正所謂......”
一陣腳步聲突兀響起,伴隨著一聲高喊,“侯爺!前線有消息了!”
屋中眾人面色一變,云老爺子立刻道:“進來!”
府上的二管事匆忙走入,看著屋里哪個都不敢惹的人恭敬開口,“小的與公孫先生在兵部等著,兵部的消息一出來,公孫先生便命小的提前回來報信來了!北疆!大捷!”
“什么?”
屋子里所有人,包括對前線戰(zhàn)事頗為樂觀的蘇老相公和趙老莊主都愣了。
他們能預(yù)想到姜玉虎用盡渾身解數(shù)能拼一個不落下風(fēng),這大捷是怎么回事!
“細細說來!”
當(dāng)那管事將軍報內(nèi)容說了,整個屋子里,便只有火爐之上的泉水滾沸的聲音。
斬首三萬多?
殲滅和俘虜九萬多?
北梁十五萬大軍,他姜玉虎一口就吞了人家將近十萬?
沉默了良久之后,蘇老相公率先從震驚中恢復(fù)過來,“一戰(zhàn)打沒了北梁十萬邊軍主力,堪比老軍神當(dāng)初的破梁山大捷。≤娚窈罄^有人,大夏有福之至啊!”
震驚之后時由衷的喜悅,趙老莊主哈哈大笑,“老軍神以三萬破北梁二十萬,殺得流血漂櫓,北梁人數(shù)十年不敢南下而牧馬,如今北梁蠻子以為軍神既歿,不曾想又被安國郡王一戰(zhàn)打贏了十五萬。邊境可得十余年安寧也!”
云老爺子哈哈笑著,“此戰(zhàn)既勝,天下得安!天下得安啊!”
蘇師道捋著胡子,“康樂兄,還喝什么茶啊,換酒啊!此等大勝,不值人生一場醉嗎?”
云老爺子看著那位傳信的管事,“下去準(zhǔn)備一桌酒菜來!明日老夫自當(dāng)重賞!”
管事退下,屋子里,冬意終于消融,春光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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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殿中,匆匆而來的德妃看著兵部尚書沈盛文,小心地藏起那壓得她快喘不過氣的緊張,緩緩道:“可是北疆有新的軍報呈上了?”
嚴頌文開口道:“回太后的話,沈尚書剛收到前線軍報,立刻來呈中樞,臣不敢耽擱,當(dāng)即帶他前來求見!
沈盛文沒有在乎嚴頌文的邀功,而是看著太后娘娘這鎮(zhèn)定的樣子,暗生佩服,恭敬地沉聲道:“恭喜太后,安國郡王于北疆大捷!”
一句話仿佛一柄重錘,敲碎了這幾日束縛住德妃身心的鎖鏈,她只感覺仿如從一段暗無天日密不透風(fēng)的暗道中,驟然被扯出到了朗朗晴空之下。
身心是如此輕靈,空氣是如此甘甜,天地是如此廣闊高遠。
她再一次在心頭確認了一個事實,高陽值得信賴。
“詳情如何?細細說來。”
她埋在袖中的手重重地掐著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要鎮(zhèn)定從容,緩緩開口道。
當(dāng)沈盛文將大捷的情況說明,德妃再怎么克制隱忍,也終于忍不住開口贊嘆道:“安國郡王,真神人也!大夏有他,乃社稷之大幸!”
嚴頌文連忙開口附和刷著存在感,“是啊,以三萬大破十五萬,挫敗北梁蠻子狼子野心,打殘北梁邊軍精銳,保全我朝疆土和無數(shù)子民!堪比當(dāng)年老軍神的破梁山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