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嶺,兩名信使頂著頭上的月色,策馬沖過了官道。
卻不知道他們的行蹤,盡數(shù)落在了兩側(cè)林中的伏兵眼中。
趙老莊主輕聲道:“讓將士們好好休息片刻,敵軍頂多兩個時辰就會抵達。”
果然,不到兩個時辰,一陣喧囂便驚醒了夜空。
蹄聲和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響起。
幾十余個軍士站在道路兩側(cè),手搭在滾木和石頭之上,神色緊張地聽著上面的號令。
“放!”
當一聲吶喊陡然響起,滾木和石頭便滾入了官道之中,帶著駭人的聲勢,將道路攔斷。
不止是這些,一陣箭雨也從林中射出,用尖銳的箭尖向這支毫無防備的援軍打了個招呼,一聲聲慘嚎和慌亂,是援軍們猝不及防的回應。
而當前方阻攔的步兵和后方收割的騎兵出現(xiàn),兩側(cè)的軍士便如猛虎下山,將這伙援兵盡數(shù)埋葬在了夜色中。
當夜晚重歸寧靜,幾百條生命永遠地消逝在了林間。
這就是戰(zhàn)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憐憫和慈悲,是這兒最無用的東西。
所以,所有的軍士都沒誰為敵人哀悼,麻利地扒下他們的衣衫,穿在身上,然后押著剩下的俘虜,朝著高城郡的城池而去。
高城郡中,太守洪方正披著衣服坐在府上,神色頗為憂慮。
下方左右,分別坐著都尉和郡丞。
都尉小聲道:“大人,先前州牧大人帶走了一千人馬,咱們郡城本就只剩下一千人馬,如今又派了七百人出去,若是賊人打來,那該如何是好。
洪太守嘆了口氣,“那又待如何?如今蕭大人名為副相,實為丞相,馬立榮是他的鐵桿心腹,代掌州中諸事,他寫信求援,我等還敢坐視不理不成?”
都尉小聲道:“下官的意思是,我們身后就是雀尾谷,那是通向中京的要道所在,該以這個名義,少派點人的!
洪太守搖了搖頭,沒說話。
郡丞只好小聲向都尉解釋道:“有些事情,態(tài)度很重要!退一萬步講,我等只要向那位馬先生表明了忠心和配合,就算今后丟了城池,未來也有升官發(fā)財?shù)目赡,可若是得罪了他,就算是守土有功,未來少不了也要被其忌恨打壓,甚至丟官去職。賬,沒法那么簡單地算的!
都尉聞言愣了愣,長長地嘆了口氣,跺了跺腳,轉(zhuǎn)身出門。
郡丞看著太守道:“大人,他一貫性子急,您莫生他的氣。”
洪太守也是長嘆一聲,擺了擺手,“老夫也睡不著了,立夫若是沒事,陪老夫去城墻上走走吧!
說著兩人便走了出去,而都尉見狀,也默默跟上。
這高城郡中的三個主官,在夜色里緩緩走著,直到被一陣喧囂驚醒。
只見一隊殘兵敗將狼狽地沖了回來,站到城墻下,“都尉大人,我是劉大!不好啦!我們中伏啦!”
洪太守趴在城墻上,震驚地看著下方的人,“這是?”
都尉面沉如水,看著火把旁映照出的熟悉面龐,一巴掌拍在城墻上,“去州城的路上有伏兵,這幫反賊真是狡詐!”
太守和郡丞都慌了,連忙眼巴巴地看著都尉,齊齊問道:“那當如何?”
“先將敗兵放進來,多少能多點守城人手!”
他望了一眼遠遠咬在后面的火把,沉聲道:“開城門!全城戒備!所有郡中軍卒全部集結(jié)!”
一旁的軍士立刻去傳令,很快整個城池都動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城門翕開一道縫隙,門外的人就著急忙慌地往里涌來。
“急個屁......啊!”
開門士卒的喝罵還沒說完,雪亮的刀光就劈了過來。
慘嚎聲立刻被喊殺聲淹沒。
“駕!”
“駕!”
月光照出幾個快速移動的影子,那是六七匹在月下疾馳的快馬。
他們默默地催動馬兒,在這月下朦朧的光影中,甚至跑出了堪比白日的速度。
其中一匹馬兒一個不小心踩空,連人帶馬栽倒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悲鳴。
但其余的人卻管都沒管,徑直疾馳而過。
那個被壓斷了腿的軍士也沒有半分埋怨,艱難地爬出來,爬到一旁的路邊靠著一顆大樹等著。
因為他們,都是要與時間賽跑,這一場賽跑的結(jié)果,不只關系著今夜戰(zhàn)果的多少,更關系著整個龍首州的大局,甚至可能關系著整個天下的大勢。
一個晚上,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
深秋的風在夜的加持下,已經(jīng)有了幾分深切的寒意。
馬背上的騎手們,手已經(jīng)被凍得有些泛紅,但他們?nèi)珶o感覺,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前方的路面,展露著嫻熟的控馬技巧。
當馬兒沖到了土墻后的營地中,嚴陣以待的哨兵登時持槍迎了出來。
領頭的人摘下頭盔,露出面容,同時扔出一面令牌,“速速帶我等去見白大人!”
值守哨兵看了一眼令牌,當即分出一人,“下馬,跟我來!”
營帳之中,白云邊和蘇元尚都沒有睡,緊張地等待著各處的消息。
“大人!趙老莊主已經(jīng)得手,高城郡上下皆被我軍掌控!”
信使的第一句話,就讓二人登時喜不自勝。
但第二句話,就讓二人瞬間目瞪口呆。
“趙老莊主在拿下高城郡之后,得知了高城郡太守媚上無度的官聲之后,欲將計就計,再進一步,直接裝作援兵,詐開州城大門,而后里應外合,攻破城池。故而遣我等星夜傳信,想讓大人的本部派三千精銳,潛伏在州城西門之外的夜色中,待他們成功進城,便借機沖入。”
說完,他遞上了趙老莊主的親筆信。
兩人聽了這計劃的第一反應都是果斷搖頭,因為這個計劃實在是太險了。
州城之中龍首軍有精銳數(shù)千,貿(mào)然進攻,精銳損失殆盡不說,萬一趙老莊主這等人物也死在亂軍之中,對未來的大局可就損失太大了。
但當轉(zhuǎn)過頭來一想,這怕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
守城軍隊主動求援,援兵到了肯定要開城放進去,如果能夠借機占住城門,大軍再直撲過去,怎么都比今后再行攻打一座守衛(wèi)森嚴的城池要輕松得多。
而且先前蘇元尚所轉(zhuǎn)達的夏景昀那些話,本質(zhì)上也是在死磕州城極其不劃算之后,在戰(zhàn)略上為眾人打開思路,但攻克這座看似不可能被攻破的雄城,卻依舊是最直接最有力的途徑。
這計劃雖然確實夠險,可一旦成功,收獲也是極其巨大的。
“趙老莊主現(xiàn)在何處?”
“已經(jīng)挾持著城中太守,帶兵往州城而來!
白云邊和蘇元尚對視一眼,看來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白云邊一拍桌子,“賭了!都說人越老越慫,趙老頭兒老得都掉牙了還有膽子賭一把,我們怕什么!”
蘇元尚嘴角一抽,你這張嘴啊,遲早要被縫上。
“立刻召集營中百夫長以上將官,前來議事!不得喧嘩!”
“是!”
夜色正濃,州城的城墻上,守城的士卒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
州牧府中,此刻燈火通明。
“馬先生,一共九路信使都已經(jīng)派出,預計天明之前就能見到援兵抵達!
“還是馬先生這個計策好,多找?guī)滋幊浅兀刻幧僖稽c人,這樣既不會對各城的城防造成太大影響,我們也可以湊夠充足的兵員!
“蕭相公安排馬先生執(zhí)掌州中諸事,實在是英明,想來待時局平息,馬先生平步青云,直接成為這龍首州州牧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達成了目的,這些將領們都不吝惜自己的夸獎。
只不過比起文官士紳們,他們的夸獎多少顯得有些直白和單調(diào)了些。
馬立榮聽著也沒多少勁頭,擺了擺手,“這當中還是有很多變數(shù),這些各地長官愿不愿意抽調(diào)援軍,能夠抽調(diào)多少,何時能到,叛軍會不會真的圍點打援去設伏圍剿,最終能抵達此間的人有多少,都是未知數(shù),一切都要等到塵埃落定之后才好說!”
“一幫叛軍,能成甚事,說不定此刻還在呼呼大睡,做著三日破城的美夢呢!”
“我真的想看看他們明日醒來之后得知我們又增加了三四千士卒時的表情了!哈哈!”
“我看這些叛軍全無章法,囤兵城下這么久了,連圍城都不知道,無非就是仗著人多勢眾罷了。如果我們能夠在州城將他們?nèi)繝恐谱,想必對云夢州那邊,也能反過來幫到朝廷吧!
看著眾人一片樂觀的樣子,馬立榮心頭暗嘆了口氣,也懶得跟眾人多說,“且等著看吧,吩咐將士們都堅持一下,明日援軍抵達,就可以稍稍換班休整了!
眾人見馬立榮興致缺缺,也沒再多說,點頭應下,各自下去忙活。
馬立榮站在桌前,看著眼前的地圖,一州六郡三十余縣都在他面前鋪開,仿佛整個龍首州的重量都壓到了他的身上。
能夠當機立斷收服熊保全,在朝中有變之后立刻搶占地盤的白云邊,會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庸才嗎?
從云夢州而來的數(shù)千援兵,大概率就是蘇家子弟領著的蘇家族兵和云夢州被收編的官軍了,蘇老相公當年以智計聞名天下,會不會有所安排?
叛軍營中這土墻修得古怪,真的只是為了遮擋他們營造攻城器械的目的,好打自己這邊一個措手不及嗎?
一個個念頭在馬立榮的腦海中滑過,他凝望著眼前的夜色,仿佛面對著看不清的前路,幽幽嘆道:
“休遠兄啊,我只是個讀書人,這擔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為你扛得住!”
......
“先生!馬先生!”
過了一陣,正是夜色最暗的時候,一個副將卻走入了府邸,開口嚷嚷了起來,驚醒了正趴在桌上小憩的馬立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