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么了?”
婢女連忙跑來,秦璃俯身蹲著,想要抽出手掌,卻發(fā)現(xiàn)夏景昀握住的力量很大,根本掙脫不開。
正待用力,卻看著夏景昀緊閉的雙目,痛苦蹙起的眉頭,和他蒼白虛弱的神色,心頭又是一軟,“許是身子太虛,又憂思太過,暈了過去,你快去請侯府的護衛(wèi)過來。”
婢女飛奔離開,秦璃就這么看著躺在地上的夏景昀,春光融融,孤男寡女,肌膚相觸的奇妙感覺讓她的臉上不知不覺地就如春光般明艷。
夏景昀自然是裝暈的,他安靜地冥想著,等待著那一幅畫面的出現(xiàn)。
時間悄然流過,當(dāng)夏景昀的耳畔已經(jīng)傳來了護衛(wèi)奔跑的腳步聲時,夏景昀也不免焦急緊張起來,錯過了這個機會,就再難有合理的機會了!
好在,就在護衛(wèi)趕到,秦璃向?qū)Ψ礁嬷木瓣赖那闆r時,他的眼前終于閃過一道光芒,而后一幅畫面出現(xiàn)。
夏景昀看得登時一驚,待畫面消散,一陣鋪天蓋地的虛弱感瞬間襲來,讓他差一點就真的暈了過去。
他強撐著睜開眼睛,“我這是怎么了?”
貨真價實的虛弱,搭配上偽裝出的茫然眼神,成功打消了秦璃心頭本就不多的疑慮。
秦璃連忙道:“方才你走著走著就暈倒了,想來是大傷未愈,又思慮過盛,夏公子還是要靜養(yǎng)才是!
陳富貴將夏景昀攙扶起來,夏景昀同時也不露痕跡地松開了手,虛弱道:“無妨,我剛才想到了一個事情,秦姑娘,你最好立刻回府,告知你大兄,讓他最近幾日都不要出門,即使必須要出門,也務(wù)必帶齊護衛(wèi),以防不測!
秦璃面露疑惑,夏景昀喘了兩口氣,“我有一個很可怕的猜測,如果兇手真的另有其人,在這時候?qū)δ愦笮窒率,我們兩方豈不是結(jié)了死仇,任誰也無法阻止得了了?”
秦璃面色猛變,“夏公子說得是,我這就回府。”
剛轉(zhuǎn)身,她又回過身來,“多謝夏公子,改日再登門致謝!”
夏景昀緩緩點頭,看著那身青衣離開,在心里念叨著:希望還來得及!
......
馬車飛奔回了秦府,秦璃一改往日溫婉的形象,沖入了府中,來到秦玉文所在的院子,抓著他的一個隨從問道:“我大兄呢!”
“回小姐的話,大公子方才收到了一封信,就出去了。”
秦璃面色再度一變,心頭一沉,“去哪兒了?”
“不.....不知道,大公子也沒說!
“帶了幾個人?”
“就長空和劉護衛(wèi),大公子說了,現(xiàn)在他出去,刑部的捕頭,黑冰臺的探子,都是他的護衛(wèi),不用什么人。”
......
豪奢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城中,別看這些日子京中權(quán)貴們都有些膽戰(zhàn)心驚,但平民百姓依舊還是各過各的,鬧市之上依舊人來人往。
劉護衛(wèi)騎著高頭大馬,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雖然公子說得有道理,他也在四周的確發(fā)現(xiàn)了幾個疑似黑冰臺老鼠和刑部捕快的人,但身為護衛(wèi),自然公子安危的第一責(zé)任人,不可能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等到車子行過了鬧市區(qū),他才微微松了口氣。
而車廂之內(nèi),秦玉文笑著對親隨長空道:“天子腳下,哪兒那么多刺殺,夏景昀那是行事太過招搖,樹敵太多,本公子在中京城活了這么多年,有誰敢動我一下?”
長空連連附和點頭。
就在這時,車簾掀開,車夫看著秦玉文,閃電般地從懷中掏出一個桶狀的東西,對準(zhǔn)了他,笑著道:“公子,夏公子向你問好!”
機擴彈響,在秦玉文來不及反應(yīng)之間,袖箭準(zhǔn)確地扎中了秦玉文的咽喉。
秦玉文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車夫縮回身子,跳車離開。
車簾在春風(fēng)中微晃,馬兒傳來嘶鳴,親隨的驚恐尖叫,四周忽然大噪的聲音,就是這個世界留給秦玉文最后的場景。
咚!
尸體跌倒。
秦家嫡長子,京中四公子之一的錢公子,就此殞命!
當(dāng)秦家家主快馬趕到事發(fā)的街頭,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驟起的大亂。
悲鳴、怒吼、哀嚎、慘笑,在耳畔交織;
逃竄、追殺、刀光、箭鋒,在眼前錯落。
當(dāng)十余個護衛(wèi)緊緊將他護在中間,他卻仿如一個不計后果的莽夫,絲毫“不知輕重”,玩了命地要沖向那場亂局的核心。
因為,那里有他的兒子,有秦家下一代無可爭議的接班人!
亂局平息得很快,那個車夫能夠憑借自己的偽裝身份出其不意襲殺了秦玉文,但卻終究不可能逃得出黑冰臺和刑部的天羅地網(wǎng)。
但他依舊跟風(fēng)和館東家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將最后一只弩箭留給了自己。
看著那個車夫凝結(jié)在臉上的笑容,一個刑部捕頭緩緩收刀入鞘,感慨道:“我無緣在沙場上見到我大夏兒郎慷慨赴死的模樣,除那之外,能在死前露出這種表情的,除了南部三州及北邊雨燕州的邪教信徒,就是那些家眷都得到了安頓的幫派匪徒。”
在他身旁,站著一個黑冰臺的探子,聞言搖頭,“還有另外一種人!
刑部捕頭面帶詢問地扭頭,黑冰臺探子冷冷地吐出四個字,“大族,死士!
說完,他轉(zhuǎn)頭看著場中木然無語的秦家家主,看著那輛明明在眾人嚴(yán)密盯梢下卻依舊死了主人的馬車,鄙夷道:“你們刑部真的是草包!
就在那個刑部捕頭大怒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我們黑冰臺也沒好到哪兒去!
說完便裹著黑衣,消失在小巷之中。
隨著他的離開,整個中京城也都被這個消息震得抖了三抖。
如果說三日之前,夏景昀遇刺受傷,是在中京城這汪水潭之中砸下了一塊巨石,那秦家嫡長子秦玉文的遇刺身亡,則是幾乎將整個池水徹徹底底炸開。
受傷和死人,這是兩個概念;
夏景昀這個背景平平無奇,近期才聲名鵲起的年輕人,和多年積威、屹立不倒的秦家家中嫡長子、繼承人秦玉文,也是兩個概念。
不少有見識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頭生出一個念頭,這世道怕是要亂了。
吏部尚書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坐在中樞小院里獨屬于他自己的工房中,準(zhǔn)備著今年的京察諸事,從幕僚口中聽到消息之后,他沉默了許久,原本的亢奮和激動從臉上消散,神色之間帶著無盡的憂愁,呆呆地坐著。
心腹幕僚上前勸慰,“東主,秦家醉心商事,雖久為外戚,富甲天下,但在朝堂之上勢力已經(jīng)大減,跟咱們也無瓜葛,無需過分在意吧?”
吏部尚書嘆了口氣,“你知道頂尖大族的繼承人開始非正常死亡,意味著什么嗎?”
幕僚不解搖頭。
“意味著水面之下的斗爭已經(jīng)進入到了最關(guān)鍵的階段,大家對局勢的判斷都愈發(fā)悲觀,也都已經(jīng)漸漸失去了耐心,野心家開始鋌而走險。而一旦有人越過了這條線,開了這個頭,便會有更多的人效仿!
吏部尚書看著手邊的京察文書,自嘲一笑,“亂世,怕是真的不遠了啊!誰還在乎這玩意兒!”
幕僚吞了口口水,沉重的呼吸聲在房間中回蕩。
刑部尚書和黑冰臺首座磨蹭到秦家家主帶著秦玉文的尸體回了府,這才有臉皮來到現(xiàn)場,又一次在現(xiàn)場偶遇,一起聽完了下屬的匯報,裝模作樣地勘察了一遍,便默契地走到了一旁。
刑部尚書嘆了口氣,神色卻輕松了不少,“這下總算不用兵行險著了。”
玄狐眉頭卻比之前擰得更深了,“事情變得更麻煩,更棘手了!
“怎么會呢!”刑部尚書雙手背負,昂首挺胸,“兇手有明確的口供,現(xiàn)場有清楚的人證,事情又這么大,我們上門拿人合情合理,哪怕德妃娘娘,也無話可說,挑不出什么刺吧?”
這他娘的能只是德妃的事兒嗎......
對有些事情知曉得多得多的玄狐心里暗罵,眼珠子一轉(zhuǎn),看著刑部尚書,“先前抓秦公子,我答應(yīng)了我拿人,這一次,就你們刑部出手吧。”
刑部尚書警惕地看著玄狐,顯然對這位連抓當(dāng)朝王爺都毫不猶豫的黑冰臺首座言語之中隱含的退縮有些意外,但他旋即想到自己的背后是堂堂英國公,是淑妃娘娘,怎么說也不可能怕德妃和一個連功名都沒有年輕人,再加上一點立功的貪念,于是便一點頭,“行!我這就去拿人!”
雖然死道友不死貧道,但是出于對陛下可能的責(zé)罰的擔(dān)憂,玄狐還是連忙攔了一手,“別急,先等等秦家的態(tài)度再說!
刑部尚書正是立功心切的時候,聞言似有些不以為意,玄狐又淡淡補了一句,“現(xiàn)在是這兩家斗,先別貿(mào)然把你背后的人扯進來!
刑部尚書登時一凜,“咳咳,我們行事的確應(yīng)該更穩(wěn)妥些,本官這就去讓手下人做好卷宗!
這邊兩人的言說讓夏景昀避免了當(dāng)即被壓入刑部大牢或者黑冰臺大獄的命運,但此刻的他卻并沒有任何的喜悅,而是有些頹然地靠在床頭,神色之間有著幾分無奈和糾結(jié)。
公孫敬安慰道:“公子無需太過憂慮,錢公子之死,與咱們?nèi)珶o關(guān)系。我們行得正坐得直,也經(jīng)得起查。當(dāng)初公子遇刺受傷,官府沒有證據(jù)也沒有上門去拿秦公子,此番總不能僅憑一句明顯是栽贓陷害的口供,就將公子下獄吧?”
馮秀云則關(guān)心著他的身體,“你重傷未愈,先靜心調(diào)養(yǎng),剩下的事,我們來幫你擋著!
蘇元尚看著夏景昀的表情,神色凝重,他知道夏景昀不是那種輕易表露出難色的人,這般姿態(tài),定是想到了什么別的情況。
果然,當(dāng)夏景昀緩緩開口,眾人都傻眼了。
他輕嘆一聲,說出兩個字,“春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