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讓他直接過來吧!卑仓共灰詾橐獾膶χ@名親兵點了點頭,示意他直接將瑯琊王氏的人帶這里來。
來的人是王云岫。
瑯琊王氏嫡系第七房次子,其母為陳郡謝氏嫡女。
掌"青州文脈簿",負責(zé)王氏在齊魯之地的書院、藏書樓體系。特許佩"五翎冠",這在王氏之中是族長特賜,相當(dāng)于可以參與宗族軍機大事,算得上是王氏之中實權(quán)人物了。
石室里火盆忽暗忽明,王云岫踏入門檻時,鴉青色的錦緞袍角掃過青石地面,發(fā)出沙沙的細響。他身形清癯如竹,腰間懸著的羊脂玉組佩紋絲不動,唯有冠上五根翠翎隨著步伐輕顫。他是標(biāo)準(zhǔn)的美男子,面容如工筆細描的一般,可謂眉似遠山含黛,斜飛入鬢處隱見青筋;眼型狹長如柳葉,瞳色竟是罕見的"松煙灰",垂眸時如霧鎖寒潭,抬眼時卻透出刀鋒出鞘般的冷光。
發(fā)現(xiàn)這石室里擠滿了人,加上他也就再能容納兩三個人的樣子,尤其這些人身上好些時候不洗澡的氣味混雜著一些食物的氣味,頓時讓他心生不悅的微微皺眉,“不想安將軍的議事廳,倒像是酒肆賭坊。"
安知鹿假裝聽不出他話里話外的嫌棄,哈哈一笑,“王兄弟莫笑,我們都是軍中的粗人,草臺班子,就這個德性!
王云岫心中更是覺得此人粗鄙,但面上卻是微微一笑,道,“安將軍,當(dāng)著這么多人聊事情,方便么?”
“沒事,都是信得過的兄弟!卑仓褂H自給王云岫遞了杯茶,“王兄弟但說無妨!
王云岫謝了一聲,不過這茶他肯定是不喝的,那杯子上的茶垢看上去就不干不凈的。
“太子叛軍已經(jīng)攻下巴陵,我來見將軍,就是想代表瑯琊王氏,來和安將軍商討合圍叛軍之事。”他禮貌性的拿了一下茶杯,又借著說話放了下去。
安知鹿點了點頭,認真道,“你們能出多少兵馬,具體準(zhǔn)備怎么干?”
王云岫沉靜道,“我們會在襄州囤兵三萬,等到太子大軍攻擊潭州時,我們會優(yōu)先奪取夏口,夏口為漢水入長江口,控扼荊揚水道咽喉,次攻江津戍,此地為江陵東面門戶,太子軍隊若不回援江陵,那我們直接進攻江陵。我們想安將軍同時西進,水陸并進奪取鄂州。鄂州與夏口隔江相望,夾擊江陵,且可牽制尋陽,保證糧道安全。”
“這作戰(zhàn)計劃可行!卑仓瓜肓讼耄,“你們先攻夏口,吸引太子主力,我乘機出兵,速取鄂州是有可能的!
王云岫沒想到安知鹿直接說可行,他不由得一愣,但接下來聽安知鹿說先攻夏口,他卻是嘴唇微動,欲言又止的模樣。
安知鹿看了他一眼,笑道,“王兄弟,有什么話,敞開了說。”
王云岫認真道,“其實襄州也是太子垂涎三尺之地,我們有鎮(zhèn)守襄州之任,先攻夏口恐怕被太子偷襲襄州,所以我們是想安將軍先動鄂州,我們隨即閃擊夏口。”
安知鹿咧嘴笑了起來,“所以你們和我想的相反,你們是想我吸引太子的注意力。但其實鄂州本身就比夏口難攻,這么一來,我可未必能拿得下鄂州,而且沒準(zhǔn)太子的八千曳落河就來幾千對付我了!
王云岫沉吟道,“此事可慢慢商議!
安知鹿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那成,你和家中先商議好,我是個帶兵打仗的將領(lǐng),如果有勝算,很大希望能成的事情,我可以干,但一開始就肯定成不了的,那我可能沒法讓我手底下的人去送命。王兄弟,實話實說,你們可要想好了,夏口那地方就算拿下了,也很難守,水陸都可以夾攻,如果我拿不下鄂州,你們拿下了夏口,我們夾擊之勢無法形成,那太子的曳落河也足以將你們牽制在夏口一帶,到時候他有援軍一到,要打夏口還是打襄州,主動權(quán)就全在他手里了。但你們換個想法,你們先攻夏口,我趁其不備拿下鄂州就完全不一樣,鄂州的城墻夠高夠厚,容易守城!
王云岫沉默不語。
這道理他自然能懂。
但關(guān)鍵是誰先吸引太子的注意力,誰就可能面對太子的曳落河。
他們瑯琊王氏的想法,自然是想安知鹿?fàn)恐坪拖囊仿浜,而他們在夏口、江陵這一帶對太子施壓,只要消磨太子的實力,讓太子沒辦法順利的拿下嶺南,時間一長,太子的地盤自然會被各門閥慢慢蠶食。
只是這安知鹿精明得很,一下子就看穿了。
見他沉默不語,安知鹿又擺了擺手,道,“此事的確可慢慢商議,那我們先談別的事情,你們王氏和我聯(lián)軍,準(zhǔn)備如何給我運送軍械和糧草?”
王云岫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安知鹿,他的確沒有想到安知鹿會有這么一說。
“怎么?”安知鹿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王兄弟你的意思是沒準(zhǔn)備給我們送軍械和糧草?”
王云岫心中生出越來越不舒服的感覺,他看著安知鹿,盡可能用溫和的語氣說道,“安將軍,潤州已被你接管,之前揚州的倉廩都被你調(diào)用,出兵攻打鄂州,你應(yīng)該不缺軍糧?”
“平常吃喝勉強夠用!卑仓箍戳怂谎,道,“但話說回來,缺不缺又是另外一回事,天底下沒有白干的活,我們本來在這好好的呆著,現(xiàn)在你們要讓我們?nèi)テ疵y不成我們還自帶干糧上路?而且王兄弟,我坦白和你說,我手頭上這點兵都是新募的,軍械配給根本不夠,你也知道,新兵至少要練個一年兩年的才有戰(zhàn)力,若是沒有足夠的錢糧和強大的軍械支撐,我們拿什么去和太子拼命?”
王云岫一眼掃過,看著安知鹿身周那些形形色色的幕僚都用看著白癡的目光看著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微寒的說道,“因為想要和你聯(lián)軍的是瑯琊王氏!
瑯琊王氏四字的確是有足夠分量的。
他這話一出口,石室之中很多人頓時呼吸一頓。
然而安知鹿卻是咧嘴笑了笑,道,“王兄弟,你大概忘記了,去年這大皇子還是太子的時候,他想要我為他效力,我也沒有同意,他還派了不少厲害的修行者刺殺我來著!
王云岫深吸了一口氣,冷笑起來,“不要說這種胡話,我瑯琊王氏,也并非那時的太子所能相比!
“那咱們也不管那時候的太子背后有沒有李氏機要處了!卑仓刮⑽⒁恍Γ澳銈儸樼鹜跏嫌X得現(xiàn)在的太子如何?”
王云岫一愣。
安知鹿平靜道,“現(xiàn)在手握黔州,割據(jù)江南道,手握八千曳落河,軍隊數(shù)量還在不斷上漲的太子,比起你們瑯琊王氏如何?那如果我都能拒絕他的好意,我為何一定要接受瑯琊王氏的招攬,只是為了瑯琊王氏的一個承諾?將來會給我好處?王兄弟,你也別怪我說話直接,我一向是這么認為的,哪怕端上來放在盆子里的餅,那也未必是自個的餅,只有吃在嘴里的,咽下肚子的,才是自個真的吃到了的餅!
王云岫心生怒意,寒聲道,“你真的不在意我們的好意?”
安知鹿笑了笑,道,“我真不在乎你們的好意或是惡意,這么多兄弟跟著我混飯吃,我得保證他們有好處。王兄弟,這里這么多人,你不妨問問,他們是為何愿意跟著我干的。說實話,我一個外來漢到了揚州,你們不好奇怎么著我就能這么快的穩(wěn)定軍心?”
王云岫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安知鹿身邊的那些人,“那你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安知鹿身側(cè)一名穿著甲衣的將領(lǐng)笑了笑,道,“王兄弟,但凡聽從安將軍調(diào)令,好好幫安將軍辦事的,安將軍能直接升遷的,直接先升一階官銜,若是不在他職權(quán)范圍,暫時還沒辦法提拔的,要么讓趙長史他們安排別的官位,要么就先設(shè)虛銜,按上一階官階提供俸祿。所有平日里表現(xiàn)優(yōu)異的軍士,皆有封賞。新參軍的軍士,也可以先領(lǐng)八個月的月俸用以安家!
王云岫皺了皺眉,安知鹿卻已笑道,“王兄弟,所以我的錢糧真的緊巴巴的,還有,我和所有兄弟們說了,我們一起干這事,所有的軍功封賞,我絕不獨享,攻城略地獲得的好處也好,朝堂的賞賜也好,都由軍中登記造冊,保證每個兄弟家里都過得不差。王兄弟,你也不著急拍板,你再和家里商量商量,咱們聯(lián)軍這事,能干就干,不能干也別傷了和氣!
王云岫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沒有說什么,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便告辭離開。
“真當(dāng)我們傻?”安知鹿身旁那名穿著甲衣的老軍在聽到王云岫的腳步聲遠了之后,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安知鹿鄙夷的笑了笑,“他們這些門閥,不是當(dāng)我們傻,是覺得我們的命不值錢,覺得我們不配和他們共享大唐的這份榮華?傄詾樗麄冸S便施舍點啥,或者說將來我給你個大官當(dāng)當(dāng),別人就會給他們賣命。別人喜歡賣我不管,現(xiàn)在我肯定不賣!
王云岫坐著馬車離開的時候,他的眼瞳里全是怒火。
他知道,安知鹿這人已經(jīng)不是剛到長安時那名唯唯諾諾的想要茍全性命的小角色了。
這人已經(jīng)敢于對著他們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