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沒有一處完好,鼻青臉腫,嘴角裂開,一只眼睛半睜著,另一只完全被血糊住。脖子歪向一邊,像是被人硬生生踢斷的。
蘇遠站在原地,沒說話。
風吹過來,尸體的袖子空蕩蕩地飄,他的胳膊斷了,軟塌塌地垂著,像是被抽了骨頭。
“造孽啊......”圍觀群眾小聲地說。
蘇遠盯著尸體看。
王二狗的后背全是傷口,渾身上下血肉模糊。他的衣服、褲腿、包括臉上上全是腳印,膝蓋那塊凹下去一大塊,像是被人用鐵棍硬生生敲碎的。
——昨晚他還笑嘻嘻地說賺了錢要請青哥喝酒。
現在他掛在樹上,像條死狗。
他為什么會死呢?再次見面為什么是以這樣的形式呢?
如果說蘇遠原本以為王二狗會順利接出母親,逃離瀛海,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那這樣未免太虛偽了。
孝順,重情義,膽小怕事,他幾乎集齊了一個正面人物必死的所有要素。
時代背景就是如此,越是心存善念的人,死得就越快。
昨晚的伏擊過后,那輛載著鳥嘴醫(yī)生的雪弗蘭轎車逃跑了,劉三會立刻得知運輸失敗的事并包括具體細節(jié)。
那么他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封鎖棚戶區(qū),只等著王二狗和曹青自投羅網。
這一切都是可以預料到的,蘇遠知道王二狗一定會被控制起來,劉三肯定會用母親來逼問他。
可蘇遠依然放他走了,為了給自己一個留下的理由,給曹青這個角色留下一絲人性......
就連白小蝶都已經藏起來了,準備和蘇遠一同離開瀛海退回陜北后方。
可現在......他為什么直接死了呢?還被人以挑釁和激怒的方式掛在這條街最顯眼的地方......
“你這傻子......不會突然想到兄弟情義那套,然后犟起來什么都沒說吧?”蘇遠突然想到昨天王二狗離開前那副決絕的樣子。
說了又怎么樣呢,王二狗根本不知道自己藏在哪里,只要把黑鍋都往他頭上扣就可以了,反正是曹青先對不起王二狗的......
他現在被人活活打死了,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多少腳,臉上全是鞋印子,活著被人踩在腳下,死了依然被人踩在腳下。
這是最悲慘,最沒有尊嚴的死法。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自己昨天一槍把他打死呢......
還記得動手之前,石碑曾提醒過,“如果選擇動手,你將如過街之鼠,終將湮沒在這座城市的某條暗巷,成為無人祭奠的孤魂。”
可是現在,成為無人祭奠孤魂的是王二狗,來來往往議論紛紛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他是為了什么而死,反正在這個時代他們已經見慣了死人......
他們或許會覺得,這又是哪個在賭坊輸個精光,沒錢還債然后被黑幫打死的賭徒吧。
微風溫柔拂過蘇遠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他看起來非常平靜。
劉三把尸體掛在街上最顯眼的地方,再過一會巡捕房就會過來收尸,這件事必定會上報紙。
劉三已經急了,他就是為了激怒自己才這樣做,附近的巷子里可能有人在盯梢,一旦自己表露出異常就會立刻被亂槍打成篩子。
蘇遠低下頭,遮住了自己微微發(fā)顫的瞳孔。
他轉身,混入人群,腳步不疾不徐,像是路過看熱鬧的閑人。
王二狗死了,可他的母親呢?那個問自己是不是要娶兩個的耳背老太太呢?
劉三既然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拋尸,就說明他已經不在乎繼續(xù)用老太太當籌碼了。
那她......還活著嗎?
街對面,一個賣報童扯著嗓子吆喝:
“驚天大案!昨夜碼頭槍聲不斷!神秘勢力火拼!死傷數十!”
“漕幫懸紅!活捉曹青賞一千現大洋!見尸減半!”
風突然大了,卷著報紙嘩啦啦響。蘇遠轉身沒入巷子深處。
遠處,巡捕房的哨子尖銳地響了起來,看熱鬧的圍觀百姓立刻散開,只剩下王二狗的尸體在隨風晃動。
......
......
......
老陳裁縫鋪。
后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蘇遠帶著幾縷晨光走進來,老陳正揉著惺忪睡眼,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驚得一哆嗦,直接從床上栽了下來。
“親娘哎!”他摔得七葷八素,蘇北腔都嚇出來了,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指著蘇遠:“你你你你......你剛才出門了?”
“嗯。”蘇遠點了點頭,轉身把門關好,“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這說的是人話嗎,你是不是還要吃個早餐......老陳一臉驚駭的說:“今天估計滿大街都是抓你的告示,不要命了?”
“沒關系,我隱蔽的很好!碧K遠是繞了好幾個圈才回來的,憑借超強的五感,他自信這個時代沒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跟蹤自己。
老陳還是不放心,踮著腳尖爬到后門邊,把眼睛貼在門縫上往外瞅。
“哎喲我的乖乖......”見外面確實沒人后,老陳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蘇遠:“你以后還是得小心點,就算有事得走正門,假裝自己是來裁衣裳的,不要這樣大搖大擺......”
話到一半突然噤聲,老陳突然想到以后沒機會了,曹青今天就會被調回組織后方了。
“一路順風!崩详惻呐乃募绨,“你是有功的人,回陜北后好好發(fā)展,日后說不定還要你照應照應俺們哩!
蘇遠忽然抓住他的手,笑了笑:“蒼鷹在哪,我要見他!
“別著急,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天黑,這會兒日頭正毒,街上全是漕幫的眼線!崩详愡@么說著,還是轉身帶路。
裁縫鋪后間的地板被掀開,霉味撲面而來。
蒼鷹正就著煤油燈擦拭手槍,見蘇遠下來,頭也不抬:“決定好要走了?”
“不走了!碧K遠站在最后一級臺階上,陰影剛好蓋住他半邊臉,“我要劉三的行蹤。”
蒼鷹擦槍的手頓了頓,煤油燈的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動:“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