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同淵站在朱棣面前時，卻愣怔，一時間忘記了說什么。
一雙眼睛，盯著朱棣，只顧著打量了。
曾經(jīng)熟悉的長發(fā)不見了。
板寸甚至能透過密而短的發(fā)叢，看到發(fā)叢下的頭皮。
新式的分體服。
黑色圓領(lǐng)裝，最上面一顆扭頭也緊緊扣著。
數(shù)年不見，那張依舊熟悉的臉上，雖然依舊沒有蓄須，可完全不見當(dāng)初離開大明時僅剩的那點稚嫩。
剛毅間，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嚴(yán)若隱若現(xiàn)。
上位者氣象，給人的感覺，絲毫不遜色陛下。
或許，回中原的緣故，這位已經(jīng)在盡可能收斂吧。
燕王妃穿著一身新式女裝站在旁側(cè)，后面一群孩子，看樣子很多都成家了，身邊都有了伴侶。
男孩子和燕王的裝束差不多，女子與王妃裝束一般。
雖然這種新式裝束，落在他眼中多少感覺有點怪怪的。
但絕不能否定，這種新式裝束，給人那種簡約、干練展現(xiàn)出的無法描繪的美感。
而這群人身上，那種勃發(fā)的朝氣。
更是令人心驚。
別的他不敢預(yù)判，但可以肯定，只燕王為首這群人的穿著，以及表現(xiàn)出的精氣神，就足以給大明，上到精英，下到百姓，帶來強烈的沖擊和震動！
思緒至此。
俞同淵才恍惚意識到失禮了，幸虧，他早琢磨好，以何種禮節(jié)迎接燕王，隨即……
啪！
捶胸鏗鏘道：“大明水師統(tǒng)制俞同淵，攜水師將領(lǐng)，歡迎王爺、王妃回中原！”
朱棣唇角笑意一閃而逝。
他很滿意俞靖父親這個迎接方式。
回中原，而不是回朝。
這就意味著，俞同淵沒有把他當(dāng)做大明臣子看待了。
類似有這種清晰認知的人。
在大明其實并不多。
很多對他喊打喊殺的人，本質(zhì)上，其實還只是把他當(dāng)做大明一臣子看待。
對他種種不符合中原的行為。
更是把他當(dāng)做背叛！
逆賊！
這類人的心理很別扭。
一方面，想要把他歸結(jié)為大明臣子，好以上國的身份對他施加壓力和各種詰責(zé)。
一方面，這群人還抵觸他，當(dāng)初巴不得他趕快離開大明的就是這群人。
朱棣舉手回禮，笑道：“多謝俞統(tǒng)制，及各位將軍迎接我們�！�
俞同淵和水師將領(lǐng)，看著朱棣舉手回禮，不由微微愣怔。
俞同淵短暫愣怔后，就了然了。
知曉，這一定是新軍的軍禮。
他們水師，接觸燕藩商人的機會多，對燕藩軍中一些事情了解的也多。
知道燕藩因為救護隊中，配置了女兵，更改了軍中禮節(jié)之事。
當(dāng)然，這些新奇消息，也就他們水師內(nèi)部議論一下，可不敢在大明境內(nèi)到處宣揚。
現(xiàn)在，大明境內(nèi)，從朝堂到地方精英，對于燕藩的一切新奇事情，抵觸的很厲害。
即便如此，就因為水師沒有敵視燕藩的情緒，這些年，還屢屢被朝中一些人詬病。
朱棣回禮后，干凈利落放下手時，俞同淵做了個請的手勢，“王爺，水師已經(jīng)給王爺準(zhǔn)備好了下榻的房間，等朝廷準(zhǔn)許王爺?shù)拇牐側(cè)雰?nèi)河的命令來了，末將親自護送王爺前往金陵�！�
“好�！敝扉πχ�，不可置否的點點頭，“一切聽從俞統(tǒng)制安排�！�
朱棣轉(zhuǎn)身對海軍陸戰(zhàn)隊營管帶吩咐：“這里是水師大營，沒危險，派出一個棚將士跟著就行了，剩下的將士，都回船上休整�！�
“王爺。”
不等營管帶領(lǐng)命，俞同淵就迫不及待道：“我已經(jīng)為王爺海軍將士安排了營房，就在水師營房旁側(cè)，末將想讓水師和王爺海軍交流一下，不知……”
朱棣含笑看著俞同淵。
他信得過俞同淵。
首先，俞同淵和俞靖是父子關(guān)系。
其次，這些年，燕藩海商海船上的軍情司成員，也沒少向他匯報，大明水師對燕藩海軍，十分有好感這一態(tài)度。
俞同淵有這等眼界，想讓大明水師和燕藩海軍進行交流，他支持。
其實，他從沒有小氣吝嗇過。
他的理想，更希望，整個中原，整個華夏，都能取得長足進步。
如果大明境內(nèi)，全都是俞同淵、方孝孺、藍玉這樣的人，大明想要什么技術(shù)，他都可以給。
“好！”朱棣笑著點頭，轉(zhuǎn)頭吩咐管帶：“去通知戰(zhàn)船上的將士們�！�
將士們也要入營。
朱棣得盯著點。
先把將士們安頓好。
一隊隊身穿白色海軍軍服的將士從船上下來，在碼頭列陣后，跟著俞同淵派出的將士，一隊隊離開。
朱棣見俞同淵及水師將士全都盯著海軍將士的軍服好奇打量。
招了招手。
一名海軍陸戰(zhàn)隊將士背著火銃靠近。
朱棣抬起將士的衣袖，捏著加厚的衣袖袖口介紹道：“這是我們燕藩新研制出的一種布料，使用棉和麻制成的……”
這種混紡布的啟發(fā)來源。
說起來，還是來源于福建那種，棉花和劣質(zhì)蠶絲混紡布。
“我們把這種布，稱之為帆布，之所以這個稱呼，是因為，起初這種布，就是用來做戰(zhàn)船風(fēng)帆用的，因為添加了麻，耐用性、抗腐蝕性比最初的棉布，以及后來，更換為棉花、蠶絲混紡布更好�！�
“百姓學(xué)會這種棉麻混紡紡織技術(shù)后，為了省錢，就開始自行調(diào)整這種布料中棉麻的比例……”
麻含量太高。
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會很不舒服。
“通過百姓自發(fā)反復(fù)調(diào)整后，最終找出了一個最佳比例，棉六、麻四，混紡出的帆布，不但具有耐磨、耐腐蝕性，同時，還有韌性好、透氣性好、吸濕性好，不像我們以前的勞動布，洗的次數(shù)多了，就容易縮水、而且，這種帆布，不容易起皺。”
“做衣服，穿在身上，版型好，將士們，以及我們現(xiàn)在穿的衣服，都是帆布制作�！�
帆布這種混紡布。
已經(jīng)取代綢緞、棉布，成為燕藩境內(nèi)最流行的布料。
尤其是妙云她們這些女性最喜歡。
帆布做的衣服，筆挺，做出來的女性衣服十分好看。
“海軍軍服，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為，根據(jù)將士們反應(yīng)，經(jīng)常出海，穿白色的衣服，更加清爽。”
呂宋那地方，一年十二個月幾乎都是高溫。
而海軍又要在無遮無擋的大海上，經(jīng)�；顒佑�(xùn)練。
穿白色的衣服，吸熱性差。
這個時代的人們，未必理解顏色的吸熱性。
但已經(jīng)有這方面的實踐經(jīng)驗了。
俞同淵為首一群水師將領(lǐng)聽的滿腹感慨。
朱棣指了指將士的軍帽。
這名將士干練取下軍帽，雙手遞給朱棣。
朱棣接過后，介紹道：“這種大檐帽軍帽，其實也是為了防曬，這個大檐里面，有一塊薄鋼片做成的支板，外面蒙了一層帆布。”
俞同淵伸手觸摸。
‘鋼都能這么使用了？’
俞同淵忍不住感慨。
至于帆布這么新奇的布料，沒有販賣回中原的原因。
他大概也猜到了。
燕王肯定是擔(dān)心，從大明賺走的錢太多，更加被人記恨。
饒是如此，這些年，地方到朝堂上，進一步打壓燕藩商貿(mào)的聲音也此起彼伏。
可剩下的這些，燕藩賺取利益的商貿(mào)貨品，朝廷還真不好打壓。
就比如廉價的燕藩米面吧。
一旦打壓，大明無數(shù)個城池內(nèi)的百姓，連吃飯都要成問題。
就是太子爺，也不敢下這個決心！
打壓廉價燕藩米，對于大明來說，絕對是自毀長城！
其實，朝廷隨著鄉(xiāng)土村社建成，以及玉米種植的普及。
糧荒問題，基本已經(jīng)解決了。
起初，他也奇怪，按理說，這些年，糧食供應(yīng)量多了，為什么糧價反倒上漲了？
直到他和一位燕藩來的商人交流，才知道原因。
首先，朝廷這些年的錢變多了，據(jù)說，燕藩有個隸屬財部的經(jīng)濟研究機構(gòu)，把這種錢多了的情況，稱之為通貨膨脹。
其次，在通貨膨脹的基礎(chǔ)上，地方鄉(xiāng)土村社雖然都自建糧倉。
可這些年，大明以省府州縣地域性越來越強烈的地方保護色彩。
致使糧食等百姓產(chǎn)出的商品，在流通環(huán)節(jié)中出現(xiàn)了滯脹問題。
再加上商人囤積居奇。
所以才造成，明明不缺糧食，糧價卻飛漲，城里百姓吃飯問題越來越難，而農(nóng)民的收益卻沒有增加這種詭異問題。
他聽那名燕藩商人講述這些后，剩下的只剩滿嘴苦澀。
瞧瞧，大明的經(jīng)濟問題，大明自身都不清楚。
可燕藩卻研究的清清楚楚！
幸虧，燕藩研究這些，只是把大明的經(jīng)濟現(xiàn)狀，當(dāng)做一個研究案例。
試想一下。
如果燕藩真的對付大明。
都不用動刀兵。
只要斷了每年大批量燕米供應(yīng)，就能讓大明怨聲載道了。
“王爺，這是燕藩的新式火銃嗎？”
“嗯。”朱棣順著俞同淵手指的方向看去，示意下，接過將士遞來的火銃，“這把火銃，我們稱之為燧發(fā)槍，在點火方式、以及定裝火藥方面，進行了一些改良。”
朱棣接過將士遞來的紙殼彈藥。
用牙咬開紙殼，小的一端，打開引火池上面的蓋子，倒入引火池。
然后迅速把剩下裝著彈丸和火藥的紙殼，從槍管前段塞入槍管中，抽出通條，頂著彈丸，塞入槍管最深處。
舉槍，按住扳機。
砰！
清脆槍聲響起。
槍聲落下后，朱棣把燧發(fā)槍遞給眼巴巴，早已迫不及待的俞同淵，“這種燧發(fā)槍的好處有幾方面，一，點火率比火繩提高了不少，一般的大風(fēng)也不怕，主要是怕下雨，二、射擊速度更快了，火繩火銃，我軍中將士，一分鐘最多射擊三次，而燧發(fā)槍可以做到，一分鐘五次�！�
說到這里是，朱棣唇角不由微揚。
燧發(fā)槍時代，最精銳的陸軍就是普魯士陸軍。
普魯士陸軍，就能做到，一分鐘五次。
而燕藩海陸兩支配置燧發(fā)槍的實驗營，通過不斷摸索，優(yōu)化裝填順序、動作，通過反復(fù)訓(xùn)練，這兩個實驗營，也已經(jīng)能做到一分鐘完成五次射擊。
“當(dāng)然，提高射速的主要原因，不是燧發(fā)裝置的改進，主要是紙殼彈藥的改進。”
俞同淵接過一顆紙殼彈藥。
捏了捏，紙殼很厚實。
咬開紙殼，準(zhǔn)備親自打一槍試試時，才注意到火藥細節(jié)。
竟然不是粉末，而是細小的顆粒狀。
朱棣見俞同淵詫異，笑著解釋，“這是顆粒火藥，其實和咱們的粉末火藥成分是一樣的，呂宋那邊天氣潮濕，粉末火藥太容易受潮，我麾下兵工廠通過反復(fù)改良，做出了這種顆粒狀火藥�！�
顆粒狀火藥，除了不易受潮。
略微還能增加一點火藥威力。
不過，在火槍中裝藥量太小，體現(xiàn)不明顯。
但在火炮中，體現(xiàn)就比較明顯了。
俞同淵暗暗感慨著，裝填好后，舉槍瞄準(zhǔn)碼頭遠處的海面。
砰！
扣動扳機，槍聲響起后，又愛不釋手，仔細打量一會兒，遞給朱棣。
朱棣笑道：“這只燧發(fā)槍就送給俞叔了�！�
俞同淵頓時高興道：“王爺，那我可就收下了�！�
話罷，轉(zhuǎn)身交給身后將領(lǐng)。
看著海軍將士都已經(jīng)入營，于是請朱棣去準(zhǔn)備好的下榻之地。
邊走邊好奇詢問：“王爺，這種燧發(fā)槍制作難嗎？”
朱棣笑笑，“難，扳機用到了一種鋼制彈片，這個彈片帶動撞擊火帽，產(chǎn)生動力，撞擊燧石點火，而這個鋼制彈片，是制作鐘表中，技術(shù)含量最高的一個部件�！�
最開始，燧發(fā)槍使用的是彈簧，被稱之為簧式燧發(fā)槍。
可制作工藝太復(fù)雜了。
價格太昂貴不說。
保養(yǎng)也十分復(fù)雜。
直到東旭搞出鐘表發(fā)條，兵工廠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種鋼的巨大價值。
可最開始，也不能使用。
直到沈家進行改良。
這種鋼才勉強能制作燧發(fā)槍的彈片。
即便如此，平均兩百六十次射擊后，彈片就會斷裂。
并且，造價依舊比較昂貴。
所以，他只是裝備了海陸兩個實驗營。
反正目前軍事對這種更優(yōu)良的火槍，需求不那么迫切。
一種新式裝備，沒必要在其工藝不成熟就大量裝備。
裝配兩個實驗營，主要為了先行總結(jié)使用經(jīng)驗，同時，在使用中發(fā)現(xiàn)不足，讓兵工廠繼續(xù)改進。
攻克技術(shù)瑕疵。
……
俞同淵默默苦笑。
他就是光聽，都知道，這涉及很多技術(shù)問題。
而且，這些技術(shù)，大明一樣都不會！
不過，就連燕王海陸軍都沒有批量裝備，倒也不著急。
俞同淵扭頭看著，跟隨在身后的一個棚陸戰(zhàn)隊將士，好奇道：“王爺，此番回朝，末將感覺，王爺麾下的兵精神面貌完全不同了，除了有軍人的威懾感，不知為何，末將還在這些將士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人情不自禁信服的正義之風(fēng)，王爺是如何，把一群將士，訓(xùn)練成如此？”
俞同淵終于問出。
他最想問的問題。
大明的軍人，只會讓百姓感到害怕。
但燕藩的軍人，不知為何，給人一種讓人看著放心，覺得可以依靠信賴的‘錯覺’。
朱棣微微詫異。
就是方孝孺，對燕藩海陸軍的總結(jié)，都沒俞同淵深刻！
不錯，燕藩海陸軍，不但有軍人該有的鐵血威武。
還有令百姓看了，產(chǎn)生可以放心依靠、信賴的感覺。
畢竟，他曾今就在這樣一支軍隊中。
知道如何讓一支軍隊，擁有這種精神。
他可以很自豪的說。
這樣的軍隊，無論是曾今還是現(xiàn)在，放眼天下，兩個時代，只此一支！
“其實也簡單，就是讓將士們掌握知識，我們軍中，從幾年前開始，將士們每天都要學(xué)習(xí)兩個字，這些年，所有將士都掌握了，至少一千五百個常用字，將士們識字后，就要教將士們?yōu)楹味鴳?zhàn)……”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教將士人民史觀。
但這些不能說。
俞同淵驚的張了張嘴，最后，只剩下苦澀，暗暗道：‘落后了！落后了！大明真的從方方面面落后了！’
……
當(dāng)天晚上。
朱棣在松江口水師大營，接到朱元璋催促的圣旨。
夜深了。
從俞同淵的宴請宴會回來后。
朱棣就站在下榻的窗口，看著窗外，從海面升起的月亮。
徐妙云在洗腳盆內(nèi)，泡好藥草后，來到窗邊，看著海上升起的明月，視線轉(zhuǎn)移，微微側(cè)頭，看著朱棣棱角分明的側(cè)臉，輕聲問：“想什么呢？”
朱棣回神，側(cè)頭，笑笑，“父皇在圣旨中催促咱們快點回朝，就差直接罵咱們，老頭子很想早點見到咱們，這很正常，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在想，這次回大明會發(fā)生什么事，又能在大明看到什么，雖說，這些年，通過海商了解，咱們也知道大明的現(xiàn)狀，可到底沒有親眼看到，這次，我想好好看看，去金陵看看，然后回江寧看看，再去周圍的鄉(xiāng)土村社看看，也不知道，讓不讓我看，能否成行�！�
人民經(jīng)濟、精英經(jīng)濟論述，不能全憑他自己主觀想象。
必須有詳實的實際佐證。
而觀察大明，無疑會給他提供很多啟發(fā)和現(xiàn)實依據(jù)。
“其實，我也有點近鄉(xiāng)情怯�！毙烀钤坪�，微微側(cè)身，靠在朱棣肩膀上，“忍不住想，阿爹、父皇、母后是不是老了，輝祖他們……”
朱棣笑笑，輕輕拍了拍徐妙云挽著他胳膊的手，“這回，妙繡恐怕要找我算賬了，她出嫁，咱們沒回來，你也沒回來，估計，她把這筆賬，算在我這個姐夫頭上了�！�
徐妙云莞爾一笑。
妙繡出嫁，剛好是陳祖義取消帝號，和大明這邊達成商貿(mào)往來，大明商人聯(lián)合陳祖義，排擠燕藩商人最為激烈的時期。
這個時期，她身為燕藩的王妃。
怎么能回大明。
燕藩的商人們會怎么想？
而且，當(dāng)時彼此競爭的十分激烈。
中原商人并不占優(yōu)勢。
中原商人開始占優(yōu)勢，是從中原沿海地方，用行政手段，施行地方保護時開始的。
當(dāng)時燕藩商人前往大明購進貨物，總會或明或暗，受到來自地方官府的責(zé)難。
若無地方保護。
中原海商，絕不可能如此迅速，搶走燕藩對大明海貿(mào)的優(yōu)勢地位。
“沒事，到時候，把鐘表、自行車、新式馬車給妙繡擺在面前，她肯定馬上忘了咱們沒能參加她婚禮這檔事，這丫頭，我了解�！�
……
翌日。
天色微亮。
朱棣的船隊，就在俞同淵親自護送下，披荊斬浪，從松江口逆流駛?cè)氪竺鲀?nèi)陸江河中。
臨近中午。
金陵百姓紛紛涌出武定門，前往秦淮河。
“王爺就是中午回來對吧？”
“錯不了，朝廷禮部官員都已經(jīng)出城了！”
“這幾天傳得事情，是不是真的？燕王燕藩，真的發(fā)明了一種，不用牛馬牽引的車子，還有一種精準(zhǔn)計時的物件？”
“那是鐘表和自行車，俺家有親戚在方大人府中做工，方大人之前代表朝廷去給燕王送邀請函，肯定錯不了！”
……
時隔數(shù)年。
許多金陵百姓，迫切想看看現(xiàn)在的朱棣。
東宮。
美人殿。
王美人看著一兒一女狼吞虎咽，不由微微皺眉。
這幾年，她再未給太子生養(yǎng)子嗣。
倒不是失去太子的寵幸。
相反，太子對她的寵幸一直沒有衰減。
只是，她有自知之明。
太子妃姐姐因為生允熥殿下，再不能生養(yǎng)，她若是再生養(yǎng)，擔(dān)心刺激到太子妃姐姐。
可能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反正謹小慎微沒壞處，太子妃姐姐不在意，可常家未必不在意！
到是側(cè)妃又給太子生了一個兒子。
如今又懷孕了。
她不羨慕，如今她兒女雙全。
太子對她的寵幸不衰，已經(jīng)足夠了。
王美人笑著給朱玉秀、朱允熞夾菜，“慢點，吃這么快做什么，咱們跟著你父親去洪武門外迎接，還有的是時間�！�
“娘夠了。”朱允熞端著碗避開，迅速把碗中飯食扒拉進嘴里，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道：“我們要跟著大哥去碼頭……”
“對！”朱玉秀急切道：“娘，我想看看祈婳他們騎得那種自行車，好些年沒有見朱祈婳了，當(dāng)初她抄金剛經(jīng)，我不小心給她弄臟，她竟然還替我向皇祖父求情，其實，我一點兒都不討厭朱祈婳�！�
王美人臉色笑容消失，“不許去！跟著你們父親在洪武門外等著！”
朱允熞姐弟二人全都愣怔。
朱允熞不高興道：“娘，為什么？大哥都去碼頭迎接四叔，我們跟著大哥去，怎么了？”
“反正就是不準(zhǔn)！”
王美人冷著臉怒道。
她隱約覺得，其實太子爺并不希望朱四郎回來。
畢竟，這些年，根據(jù)收到的消息，大明的發(fā)展不如朱四郎的燕藩。
“還有，你不要和你大哥走的太近了，你只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皇孫，低調(diào)，平庸才是你該做的事情，不要總跟在你大哥身后！”
大明的情況，她也了解。
這些年，整個保守精英集團，對太孫都充滿了戒備、質(zhì)疑、警惕。
不敢把矛頭直接對準(zhǔn)太孫。
無非是，父皇立國定下的皇明祖制，早早確立了雄英的正統(tǒng)身份。
其次，父皇還在世，而父皇對雄英的支持和喜愛，又讓保守精英集團不敢亂動。
再次，武將勢力中，有一大批雄英的支持者。
示范區(qū)，主政文武的藍玉、張玉，這就統(tǒng)轄這十萬精銳！
京營新軍中，丘福、朱能、瞿能、徐輝祖這些人，也都支持雄英。
再加上，常家、湯家、徐家曾今一把手栽培提拔起來的武將勢力。
這三家父輩是結(jié)義兄弟。
常家是太孫的娘舅家，當(dāng)然支持雄英。
徐家則是因為朱四郎，支持雄英。
湯家則是因為陛下而支持雄英。
看似，太孫雄英在軍中的支持力量很大。
但這只是現(xiàn)在。
常遇春已經(jīng)死了。
其部下的遺澤，還能堅持多久未可知。
而徐湯兩家，未來，隨著徐達、湯和亡故，他們在軍中的人脈網(wǎng)絡(luò)，還能有多少存續(xù)可就是個未知數(shù)了。
陛下、母后將來也總會離開。
但保守精英集團對雄英的戒備、猜忌、她覺得，未來隨著老一輩相繼離開，會十分激烈。
允熞不能和太孫走的太近。
只要保持低調(diào)平庸，默默無聞，等太子爺?shù)腔�，她為兒子求一個好的封地，去封地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富貴封王就可以了。
革新也不摻和。
保守也不摻和！
這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娘，你就是膽小怕事！”
八歲的朱允熞已經(jīng)有了主見，冷哼道：“我看誰敢對大哥不利，真以為四叔是泥捏的？大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你信不信，四叔的炮艦、海陸軍，馬上就能殺回大明，殺得大明血流成河！”
“我猜測，在四叔心中，大哥和雍鳴堂兄的地位差不多，要不然，四叔這么多年都不回京，為什么，這次，大哥成婚，四叔卻回來了，從這件事，足可見四叔多么在乎大哥，我們大嫂還是四叔四嬸的學(xué)生，有這些關(guān)系在，誰敢動大哥，那就是老壽星吃砒霜找死！別說什么保守精英集團，恐怕，恐怕就是父親想換繼承人，也得好好考慮……”
到底是涉及朱標(biāo)，朱允熞聲音漸漸變?nèi)酢?br>
啪！
王美人聽到朱允熞非議朱標(biāo)，不由抬手抽了朱允熞一個耳光。
冷冷怒道：“我說不準(zhǔn)，就是不準(zhǔn)！還有，你四叔再厲害，他的燕藩也只是一個彈丸之地！今天，你必須跟著我們在洪武門迎接，不準(zhǔn)出城！”
朱允熞起身，捂著臉，氣呼呼道：“我就要出城，我就佩服大哥�！�
話罷，朱允熞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王美人氣的起身，“不聽話了，好啊，不聽話了，我是你們娘親，我還能害你們不成……”
王美人氣的來回轉(zhuǎn)動時。
朱玉秀悄悄放下碗筷，躡手躡腳挪動，悄悄離開。
……
東宮東門。
“大哥，等等我們！”
朱雄英撩起車窗簾子，就看到朱允熞、朱玉秀跑著追上來。
“停車。”
馬車停下。
片刻后。
朱允熞姐弟氣喘吁吁追上來，上了朱雄英馬車。
馬車內(nèi)，坐著朱雄英、朱允熥。
“大哥�！�
姐弟二人氣喘吁吁和朱雄英打招呼。
朱雄英含笑點頭，指了指朱允熞臉上的紅印子，“你這是怎么了？”
“別說了！”朱允熞摸了摸臉，尖辣辣的刺疼傳來，嘴角抽抽，說道：“我娘打的，她不讓我們跟著大哥迎接四叔，還不讓我和大哥走的太近……”
朱玉秀悄悄拉了拉朱允熞衣袖。
朱允熞甩了甩手，扭頭，“姐，娘那點小心思，即便我不說，大哥還不清楚？而且，我說了，大哥也不會跟娘一般計較的�！�
朱玉秀訕笑低頭，不敢看朱雄英。
朱雄英笑笑，說道：“從我四歲跟四叔去遼東時，四叔叫教育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不要在意，我也把這句話送給你們�！�
朱允熞連連點頭。
這就是他更喜歡大哥，而不喜歡二哥朱允炆的原因。
二哥朱允炆瞧著溫文爾雅，可給人的感覺，總是很不舒服。
可大哥就不同了。
從來都是就事論事，而且度量大。
可能這種性格，就是跟四叔學(xué)的吧。
上次四叔回朝助戰(zhàn)北征，他還小，記得不清楚了。
朱雄英沖車外喊道：“走吧�！�
……
秦淮河碼頭。
朱雄英帶著弟弟妹妹抵達時，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了。
呂本、胡惟庸擠在人群中間，看著朱雄英的馬車駛過。
哼！
呂本微哼，低語，“咱們這位太孫，不愧是個感恩的，竟然如此光明正大來迎接朱四郎。”
胡惟庸站在呂本輪椅后面，聞聲，微微俯身，淺笑低語，“這樣不是更好嘛？”
呂本唇角笑意一閃而逝，微微頷首。
朱雄英越是不和朱四郎進行切割。
哪怕他對雇工身股制這些所謂的革新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大明境內(nèi)，龐大的保守精英集團，也會越發(fā)警惕朱雄英。
擔(dān)心朱雄英將來，跟進朱四郎提出的異端邪說！
這有利于允炆，取而代之！
朱樉、朱棡一群皇子皇女站在前面。
看到朱雄英從馬車上下來。
朱樉感慨道：“雄英是個好孩子，這種情況，竟然敢這么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來迎接老四，而且，雄英算是把老四為人處事的精髓學(xué)到了，聽說，咱們這幾個侄兒侄女，都特別信服雄英，尤其是允熞，都成雄英的跟屁蟲了。”
朱棡笑笑，知道老二埋怨大哥不出城迎接老四，低聲解釋：“老四這次是以燕藩之主回來的，大哥身為咱們大明太子，在洪武門迎接，也合情合理，若是按照一般的邦交，都不需要大哥迎接，如今，在洪武門迎接，考慮邦交，也有兄弟情誼的考量�！�
哼！
朱樉微哼，“是，他是太子，處處衡量大明、自身利益，所有的一切，都要給這些讓路，他怎么就沒考慮考慮，老四這些年，為他這個大明儲君做了多少事情！要不是老四的鄉(xiāng)土村社，大明百姓現(xiàn)在連口飽飯都吃不上，北征期間，要不是老四，他現(xiàn)在……”
目視朱雄英靠近，朱樉及時停下來。
轉(zhuǎn)移話題，笑道：“我們家尚炳跟老四數(shù)年，也不知多么優(yōu)秀了，老三，你舍不得讓孩子離開身邊，失算了�！�
朱棡氣的瞪了眼。
朱老二臭不要臉，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也想把長子塞給老四教導(dǎo)。
可兄弟們總不能全都學(xué)朱老二這么臭不要臉吧？
老四又要在海外打拼，還得給他們撫養(yǎng)教導(dǎo)孩子？
“二叔、三叔……”朱雄英此時走來，笑著給皇叔皇姑們行禮。
“行了，免了免了�！敝鞓疽驗橹煨塾⒏疫@個時候，堂而皇之來迎接朱棣，十分高興，欣賞，攬住朱雄英肩膀，打趣道：“這次，你四叔肯定帶了不少好東西，當(dāng)做你們小夫妻兩成婚賀禮，是不是分二叔一份？”
“別忘了三叔�！�
“哈哈，雄英，還有我們。”
……
一群皇子皇女紛紛打趣。
朱雄英笑著攤手，“皇叔皇姑，你們直接找四叔要就行了，連侄兒的東西都搶？”
哈哈……
一群皇子皇女頓時笑成一團。
引得代表禮部前來的左右侍郎黃子澄、齊泰不由側(cè)目。
相互對視一眼。
黃子澄用只兩人聽到的聲音，小聲低語，“朱四郎離開數(shù)年，在皇子皇女中的影響力，竟然與日俱增？”
……
皇宮。
六部衙門的官員，無心公務(wù)，紛紛走出官衙，站在官衙門口，湊在一起小聲議論。
“這位就算以燕藩之主的身份回來，應(yīng)該也會第一時間入宮吧？”
“應(yīng)該吧，哎，也不知又會帶回什么妖風(fēng)邪氣，既然走了，還回來干什么，真以為這大明是他的，還是以為，咱們大明很歡迎他�！�
“可別這樣說，聽說，整個金陵城百姓都聞風(fēng)而動，去迎接了�！�
“哼，一群愚民！”
“陛下都坐不住了，瞧……”
……
御書房門外。
朱元璋負手而立，陽光映照下，滿頭華發(fā)，身子微微前傾，瞇眼，盯著洪武門方向。
馬秀英在采綠陪同下，遠遠靠近，瞧見朱元璋期盼的模樣，不由笑著擠兌，“不裝了？不怕這樣一幕，被老四看到，有損你的父權(quán)？”
朱元璋扭頭瞪了眼，擺手道：“咱都這個年紀(jì)了，在意那些干什么！”
采綠低頭，抿唇忍笑。
馬秀英走到朱元璋身邊，瞥了眼朱元璋，視線順著朱元璋視線，看向朱棣入宮后，一定會經(jīng)過的方向，笑道：“你總算是活明白了，不晚�！�
……
洪武門外。
朱標(biāo)帶著太子妃常氏、側(cè)妃呂氏、王美人以及東宮一眾屬臣，靜靜等待著。
朱允炆站在朱標(biāo)身邊。
看看左右。
除了三歲的胞弟。
朱允熞、朱玉秀、朱允熥全都跟著大哥出城了。
唇角不由浮現(xiàn)笑容。
‘我又在父親心中加分了吧�！�
他才不信方孝孺那些夸大言辭。
朱祈婳，朱雍鳴一個番邦郡主、世子，有什么資格讓他出城迎接！
來洪武門，都抬舉他們！
……
“來了來了！”
熱鬧的秦淮河兩側(cè)，某刻，百姓突然激動大喊。
朱樉等人，目視遠處，迎風(fēng)破浪而來的船隊，頓時精神一震。
后面人群中。
呂本坐在輪椅上，努力伸展脖子，卻被人群阻擋，無法觀察，雙手緊緊捏著斷腿處，暗暗咬牙：‘朱四郎！’
齊泰、黃子澄相互對視，默默吸了口氣。
雖然禮部商討迎接朱四郎的章程中，他們提出了發(fā)飾、服飾的問題。
但新任禮部尚書和其他同僚，一致通過決議，可就是沒人愿意來做這件事。
無非都是害怕朱四郎。
最后，那群無恥之徒，把此事推給了他們二人。
不過沒關(guān)系。
如今，所有的決定都是禮部一致做出的決議。
他們不怕！
晾他朱四郎，也不敢把他們怎么樣。
“王爺！”
“歡迎王爺回來！”
……
在船隊進入兩岸圍觀百姓區(qū)域內(nèi)，岸邊的百姓開始大聲呼喊。
徐妙云聽著岸邊傳來的喊聲，微微側(cè)頭，含笑看著朱棣。
百姓變化不大。
不過，很明顯，百姓還是念著四郎的好。
“不和百姓打個招呼？”徐妙云輕聲詢問。
站在身后的李琪、朱鏡靜一群人，全都看向朱棣。
朱棣略微有些猶豫后，抬手向兩岸招了招手。
他不想鬧得太轟動了。
可轉(zhuǎn)念想了想，百姓如此，他若是連個招呼都不打一下，那太無視百姓的熱情了。
至于，某些群體怎么想？
管他呢。
“王爺和咱們打招呼了！”
“歡迎王爺回來！”
……
百姓看到朱棣向兩岸招手，頓時激動大喊，喧鬧的情緒，瞬間更加沸騰。
岸上。
朱樉等人，看著兩岸狂熱歡迎的百姓，不由微微錯愕張嘴。
他們還沒被老四帶回的驚喜沖擊。
首先倒是被大明百姓的態(tài)度給震驚了。
朱樉笑而搖頭，“老四沒出走大明時，百姓對老四的狂熱，也沒有這么濃烈嗎？這走了幾年，非但沒有因時間而冷卻，反而越來越狂熱了？恐怕某些群體，看到這一幕，會恨得咬牙切齒！”
朱棡笑笑。
其實百姓這種反應(yīng)并不難解釋。
首先，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擁有多么珍貴。
老四的出走，讓剛剛冒出聲勢的雇工身股制戛然而止。
百姓只是沒有話語權(quán)，又不是傻子！
其次，這些年，老四燕藩的手搖縫紉機、廉價的鐵，這些都關(guān)乎百姓日常生活，也都影響百姓日常生活。
尤其像縫紉機這種時髦東西。
并不貴，很多大明家庭都會省吃儉用買一臺。
然后接點縫制成品鞋子、衣服的活計，很多人從中受益了。
如今，大明各地，裁縫鋪子十分常見。
“哇！快看四嫂、還有皇姐她們穿的衣服，好好看！”
隨著游輪抵近。
皇女們看到徐妙云、朱鏡靜的穿著，率先發(fā)出驚呼。
觀音奴、晉王妃謝氏一群妯娌，湊在一起，看著徐妙云等人穿著，不由小聲議論。
“以前只是聽說四弟燕藩推行新服飾，沒想到女性的服飾這么好看�！�
“是挺好看的�！�
……
“不成體統(tǒng)！”
黃子澄大紅酒糟鼻微微動動，低聲怒道：“看吧，果然帶回妖風(fēng)邪氣了！走吧，去見見朱四郎，說說咱們禮部的迎接規(guī)矩！咱們必須滅了這股妖風(fēng)邪氣！他們夫婦在海外怎么都行，但這股妖風(fēng)邪氣，決不允許帶回大明！”
……